本文出自宗教文化出版社出版的《一月映萬川-中華漢傳佛教四大禪法修學入門》。書中整理了中華禪四大禪法,即默照禪法、看話禪法、念佛禪法、止觀禪法的創立、傳承、法理依據和修證方法,是佛教院校學生、社會禪學愛好者、廣大佛教信眾等修學中華禪四大禪法的入門讀物。以下為原文部分摘錄:
本性法師《一月映萬川》:看話禪法的禪法概述
禪宗的主旨在於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但是如同禪門五宗創始階段那樣機鋒、棒喝之下,就明心見性的上根利智之人,後世漸漸少了,大部分的學人必須要老實實實下苦功夫,日久歲深,方能成氣候。看話禪法(又稱話頭禪法)是宋代以來中華禪的主要修行法門。 「念佛是誰?」「拖死屍的是誰?」「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狗子有無佛性?」等等,是千年禪門最常見的獅子吼。
禪門高僧虛雲老和尚曾說:
甚麼叫話頭?話就是說話,頭就是說話之前。如念「阿彌陀佛」是句話,未念之前,就是話頭。所謂話頭,即是一念未生之際;一念才生,已成話尾。這一念未生之際,叫做不生、不掉舉、不昏沉、不著靜、不落空,叫做不滅。時時刻刻,單單的,一念迴光返照,這「不生不滅」,就叫做看話頭,或照顧話頭。參者,參看義,故凡禪堂都貼著「照顧話頭」四字,照者反照,顧者顧盼,即自反照自性。以我們一向向外馳求的心迴轉來反照,才是叫看話頭。
單提一念,只參當下的這個一念何處生、何處滅,於行住坐臥一切時中,念茲在茲。如參「念佛是誰」,就單提「念佛是誰」的一念,此念念念相續,無有間斷。有朝一日,生起疑惑,小疑小悟,大疑大悟,疑心破處,生滅心滅,見自本性。看話禪法是在禪宗興盛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在宋代大慧宗杲禪師以前即已初顯萌芽。
一般將此禪法的淵源追溯到唐代的黃蘗希運禪師(?—855),認為他是禪宗史上第一個將趙州「無」字頭提出來參究的禪師。黃蘗希運禪師的《宛陵錄》中記載:若是丈夫漢,看個公案。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但二六時中看箇無字。晝參夜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箇無字。日久歲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華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
明代高僧雲棲祩宏大師對這公案的評價是:「此後代提公案看話頭之始也。」北宋楊岐派禪僧五祖法演(?—1104),也曾於上堂時舉趙州「無」字話頭,引導僧眾參究:
上堂舉。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僧云:「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狗子為甚麼卻無?」州云:「為伊有業識性在。」
這一「無」字公案,不能說有,也不能說無,也不能說非有非無,不能用意識分別,不能靠思維分析,不能靠語言解釋,而唯有參究方可透得此關,得大自在。
不過在禪宗的早期階段,學徒根性大多較為猛利,祖師大德接引學人,用喝、瞪眼、沉默、豎起一指、畫個圓相等手段,機鋒棒喝盛行,接引學人,形式活潑,都是令學人妄想粉碎,本性現前。參話頭的方法只是偶爾用之。
禪宗史上,大力提倡看話禪,對後世產生重大影響的,是宋代的大慧宗杲禪師(1089—1163)。在當時,文字禪一時風靡,禪宗表面上出現了一定的繁榮,但同時,明心見性的根本目標也逐漸被模糊,變成了文字遊戲,玩弄辭藻,解決不了最關鍵的生死問題。同時,有些修習默照禪法的修行人由於理念錯誤,執著枯坐,貪圖止境,成為斷見死禪。大慧宗杲禪師這時候獨豎一幟,大力提倡看話禪,主張一心看個話頭,脫離語言文字,致力於真參實證,明心見性,正是要對治文字禪的弊端,對應參學默照禪的偏差。
大慧宗杲禪師對當時的禪風評議道:「今時學道人,不問僧俗,皆有二種大病,一種多學言句,於言句中作奇特想。一種不能見月亡指,於言句悟入。」
當時的默照禪主要流行於南方福建一帶,學修而未能真正悟入默照禪的學人也最多。大慧宗杲禪師入閩,到福州等地弘法,便大力抨擊默照邪禪,他說:「而今諸方有一般默照邪禪,見士大夫為塵勞所障。方寸不寧,怗便教他寒灰枯木去……此風往年福建路極盛。」
大慧宗杲禪師倡議:參話頭是最佳參禪的途徑。他第一個系統而完整的提出了以「看話禪」為主的悟道方法,讓禪與日常生活結合,達到知與行的統一,用以吸引更多的士大夫、居士群體參與到禪宗的實踐中來,以專事修理混亂的禪林,解決文字禪的弊端以及對默照禪的誤解誤修。他認為「看話禪」是「盲人手中的杖子」、「破生死疑心底刀子」。
看話就是參究「話頭」,而「話頭」就是「問題,疑問」。
他特別強調對「生死大事」的參究,強調要究明「生從何處來,死從何處去」,只有「知得來去處,方名學佛人」。 「生死大事」乃是佛法的根本,生命的根本。
宗杲禪師把「疑」當作參究的條件,開悟的前提。他認為不疑不悟,小疑小悟,「大疑之下,必有大悟」。
所謂「千疑萬疑,只是一疑。話頭上疑破,則千疑萬疑一時破,話頭不破,則且就上面與之廝崖。若棄了話頭,卻去別文字上起疑、經教上起疑、古人公案上起疑、日用塵勞中起疑,皆是邪魔眷屬。」
宗杲所提出的話頭有庭前柏樹子、麻三斤、狗子無佛性、一口吸盡西江水、東山水上行等,他最重視的還是「趙州狗子無佛性」這一話頭。他曾引此公案說:
「只這一(無)字,便是斷生死路頭底刀子也。妄念起時,但舉個「無」字。舉來舉去,驀地絕消息,便是歸家穩坐處也。
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此一字子,乃是摧許多惡知、惡覺底器仗也。不得作有無會,不得作道理會,不得向意根下思量卜度,不得向揚眉瞬目處垛根,不得向語路上作活計。不得颺在無事甲裏,不得向舉起處承當,不得向文字中引證,但向十二時中四威儀內, 時時提撕,時時舉覺。」
宗杲認為,「無」字話頭,是摧伏邪知邪見的銳器,必須放下語言文字和意識思維的分別,於行住坐臥,於每時每刻,提起此話頭,不斷參究,如咬鐵球似的,緊緊地咬著,直到咬碎為止。參話頭是「得力處乃是省力處,省力處乃得力處」。
由於大慧宗杲禪師的努力,看話禪逐漸成為禪宗重要的參究方法,對宋朝以後禪宗的發展有著巨大的影響。
看話禪後來的傳人無門慧開禪師(1183—1260)在他的名著《禪宗無門關》中,將「無」字頭列為第一則,並說:參「無」的方法,是要「將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毫竅,通身起個疑團,參個無字,晝夜提撕」,把對「無」字公案的參究,看作是參禪開悟的關鍵。
宋朝重文輕武,文官體制成熟完善,官僚士大夫階層空前壯大,加之兩宋之際金國入侵,邊患不斷,社會動盪,政局變幻,很多文人士大夫投身佛門尋找心靈的棲息地。他們歸心禪學,參禪之風盛行於士大夫之中。
然而在大慧宗杲禪師看來,士大夫參禪普遍存在著幾種通病:其一,「好靜惡鬧」,喜歡逃到閒靜之地閉門靜修,不能在紅塵中歷練。其二,重「口議心思」,喜歡玩弄文字理論,沒有真正的修證和受用、力量。 「士大夫學道,多不著實理會,除卻口議心思,便茫然無所措手足。」其三,自作聰明,「知見太多」。 「士大夫學此道,不患不聰明,患太聰明耳。不患無知見,患知見太多耳。」
大慧宗杲禪師認為,士大夫「好靜惡鬧」,逃避社會現實,放棄了忠孝節義等社會人倫的責任和義務,違背人道;自作聰明,「知見太多」,「口議心思」,只是在心意識中打轉,世智辯聰,是學道的大障礙。解決士大夫這些問題的最佳方法是「看話頭」。
「看話頭」不分靜處鬧處都可以進行,把世間和出世間統一起來,在忠君孝親、盡社會之責和人倫之情的同時,又能消除內心的煩躁和苦惱。 「看話頭」能截斷知見情識,防止陷入種種邪見妄解,直悟佛道,既簡單又踏實。因此「看話頭」是士大夫學佛參禪的最適合的方法。
他說:
「禪不在靜處,不在鬧處,不在思量分別處,不在日用應緣處。然雖如是,第一不得捨却靜處、鬧處、日用應緣處、思量分別處參,忽然眼開,都是自家屋裏事。」
「若以靜處為是,鬧處為非,則是壞世間相而求實相。離生滅而求寂滅。好靜惡鬧時,正好著力,驀然鬧裏撞翻靜時消息,其力能勝竹椅蒲團上千萬億倍,但相聽,決不相誤。」
大慧宗杲禪師以《法華經》中「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的思想,來引導學人在生活中積極的參悟,而不是脫離現實生活一味的消極枯坐。
他開示說:
「俗人在火宅中,四威儀內與貪欲瞋恚痴為伴侶。所作所為,所聞所見,無非惡業。然若能於此中,打得徹,其力却勝我出家兒百千萬億倍。打得徹了,方可說煩惱即菩提無明即大智。本來廣大寂滅,妙心中清淨圓明,蕩然無一物可作障礙,如太虛空一般。佛之一字亦是外物,況更有塵勞煩惱恩愛作對待耶。在火宅中打得徹了,不須求出家。造妖揑怪,毀形壞服,滅天性絕祭祀,作名教中罪人,佛不教人如此,只說:『應以佛身得度者。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應以宰官身得度者。即現宰官身而為說法。』乃至『應以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身得度者。即皆現之而為說法。』又云:『治生產業。皆順正理,與實相不相違背。』但只依本分,隨其所證,化其同類,同入此門,便是報佛深恩也。 」
他指出,土大夫在參禪的同時,照樣可以讀書看史、修仁義禮智、侍奉尊長、提誨學者、吃粥吃飯、應酬往來,將出世間的禪與現實社會生活結合,體驗「僧即俗、俗即僧,凡即聖、聖即凡,我即爾,爾即我,波即水,水即波,酥酪醍醐攪成一味,瓶盤釷釧熔成一金」的境界,這樣就可以於法自在,得失是非,無有掛礙。
這與六祖慧能大師所說的「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圓融出世與世間的思想是一致的,即在世間了脫生死,在了脫生死中生活。根據《大慧書》記載,以書信向宗杲請教參禪的士大夫就有四十多人。
根據《大慧普覺禪師年譜》記載,宗杲有嗣法的出家弟子八十四人,而追隨他參禪的僧眾和居士不計其數。 「恪誠扣道,親有契證」的,就有參政李鄔、侍郎曾開、侍郎張九成、吏部郎中蔡樞、給事中江安常、提刑吳偉明、給事中馮楫、中書舍人呂本中、參政劉大中、寶文閣學士劉子羽、中書舍人唐文若、御帶黃彥節、兵部郎中孫大雅、編修黃文昌、楞伽居士鄭昂、秦國夫人計氏法真、幻住道人智常、超宗道人普覺等。
還有「摳衣與列,佩服法言」,與大慧宗杲禪師來往密切的,有內翰汪藻、參政李光、知樞密院事富直柔、侍郎劉岑、侍郎曾幾、侍郎徐林、樞密院事樓詔、吏部尚書汪應辰、左丞相湯思退、侍郎方滋、提舉李琛、尚書韓仲通、內都知昭慶軍承宣使董仲永、成州團練使李成約、安慶軍承宣使張去為、開立保信軍節度使曹勳、中書舍人張孝祥、御帶寧遠節度使黃鐘威、直殿鄧靖、無住居士袁祖岩等。
由此可以知道,大慧宗杲禪師所倡導的看話禪,在當時文人士大夫中有巨大的影響力。
宋末至元代以後,修學看話禪法的風氣更為普遍,看話禪成為了禪宗的主流,曹洞宗後來也接受了看話禪,如明代無異元來禪師大力弘揚看話禪。近代禪門巨匠虛雲老和尚,也力倡看話禪。看話禪作為禪門中主要的修行方式,歷經宋、元、明、清、民國等時期,一直到今天。
值得一提的是,大慧宗杲禪師及看話禪法,與拙衲所住持的福州開元寺有著甚深的淵源。後世所見的最早、最權威的大慧宗杲禪師關於看話禪法的資料,宋代因刊刻於福州開元寺所編修的《毗盧大藏經》中,而得以保留傳世。
一直以來,比丘本性喜參看話禪,對話頭的智慧,亦甚為著迷,從中受益良多。也因此,吾之一套拙作,叢書六冊於寶島台灣出版,書名即以話頭方式而取。叢書為《看見本性好開心》系列,六冊的書名分別是《心,擱哪了》、《誰綁住了你》、《花繁柳密撥得開》、《放不下,就挑起來吧》、《修行就是休閒》和《驀然回首,看見本性了嗎》。
本性法師簡介
本性法師,福建省寧德市人。先後畢業於南京棲霞山佛學院、北京中國佛學院、斯里蘭卡凱拉尼亞大學研究生院,取得碩士學位。泰國摩訶朱拉隆功大學榮譽博士、中國巴利語系高級佛學院專業課教材編寫小組成員、評審團成員。
學術研究的主要領域為:中國漢傳禪學禪法、佛教社會學、南傳佛教《清淨道論》與漢傳佛教《楞嚴經》的比較研究、佛教教育與創新科技。現任中國佛教協會海外交流委員會副主任、福建省佛教協會執行副會長、福建佛學院院長、福建省開元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兼任泰國摩訶朱拉隆功大學大乘佛教研究中心中方主任。主編出版《圓瑛大師全集》、《福建歷代高僧評論》等。出版個人佛學專著《中華佛教禪門五宗》、《中華佛教四大禪法》、《中國禪法的跨國與跨界》等。出版個人學修《禪思錄》與《禪旅記》逾十部。受邀於美國、英國、法國、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斯里蘭卡等演講中華禪學三十多場。
轉載自鳳凰網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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