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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手術室﹕疾風中的小草

多年前在中央醫院任職時,就遇到了她。

是緣份吧,我想。

早上巡視了病房後,就得匆匆趕到門診部去。那裏候診的病人總是多得令人心驚膽跳。持拐杖,坐輪椅的,或坐或臥,統統都有,把狹窄的門診部擠得水泄不通。那時尚年青,入世未深的我要穿過人潮時,會低著頭,不敢正視那些求助的眼神,但眼角裏三番四次出現她的蹤影。看她的樣子,也不過八九歲,黝黑瘦小的身軀,孤單的在人群裏穿梭,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因為這年紀,這時刻,她應該在學校上課。

有一次,我發現她靠在診所休息室門邊,趁著罕有的空檔,就乘機向她打個招呼。噢!她叫烏米,才二年級。我隨手拿起桌上,那個她瞄住的九層糕,示意請她吃,也企圖打開隔膜。她有點兒害臊的低下了頭,但還是伸出手把糕點拿了過去。“烏米跟誰來的?”,“媽媽。”想是餓著了,她有點兒狼吞虎咽的吃著。“慢慢吃,你媽媽呢?”,“在隔壁洗腎。”噢!。。。。

從護士口中探悉到,烏米的媽媽才不過三十出頭,卻疾病纏身。烏米是她的第一胎,滿心歡喜地懷孕時,卻患上了産婦高血壓症。因沒接受適當的治療,並發症接踵而來,腎髒痿縮,視線也開始模糊了。在烏米滿月不久後,她就得過著洗腎的日子,雙眼也漸漸失明了。屋漏偏逢連夜雨, 那個負心郎竟在烏米未足一歲時,就抛妻棄子,遠走高飛,音訊全無了。苦命的媽媽,只好在福利社和親友的資助下,咬緊牙根,含著淚把她的獨生女帶大。

媽媽洗腎的日子,烏米就得翹課,陪著來醫院。在走廊等親友來載送時,與媽媽聊天作伴,遞上飲料等等。媽媽在洗腎的當兒,閑著無事的烏米也會跑到醫院旁的小販中心去打雜,洗碗碟抹桌椅,以博同情,換取一些飯菜糕點讓母女倆果腹。我聽了心頭陣陣酸痛,這個年齡的小孩,應該是鑽到媽媽懷裏撒嬌,備受呵護的時刻。她幼小的心靈所實踐的反哺之心,大大地超越了我這高頭大馬,初為人父的大孩子。夾在忙與盲之間,我已開始遺失了孝道的准繩。不時會因年邁父母的一點差使,覺得煩燥,而敷衍了事。

烏米還很自豪地說她會煮飯,煎蛋,洗衣服等等,只是有時會偷懶,衣服沒洗又重穿,給媽媽嗅到會被挨罵。她掀起裙子,給我看那小腿被鞭過的痕迹。“痛嗎?”她用力地點點頭。“你不會跑開嗎?”我半開玩笑的隨口問。她搖搖頭,看著地面,良久才內疚似的低聲說:“媽媽追我,她會跌倒,她會痛,我也會痛。。。是我錯,我不應該跑開。”噢!天哪,想著烏米被媽媽抽打時,嚎啕大哭,痛得要命卻又忍著不閃開的畫面。。。我已淚盈滿眶。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來,我還未領悟過“傷在我身,痛在娘心”的那份孝心。

烏米在媽媽的記憶中,還是個樣子模糊的嬰兒。“醫生,你知道嗎?我瞎了眼後,我是這樣,這樣抱著她。。。。後來又這樣,這樣摸著她長大的。”烏米媽媽的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向我表示她的成長過程。回顧起來挺輕松,三言兩語帶過。三餐溫飽,不愁穿的我無法想像裏頭的艱辛和困苦,但從那雙充滿針孔痕迹的手,我很敬佩她那份頑強的生命力,不讓身體的缺陷,生命裏的障礙,放棄她對女兒的那份愛。天下的父母心,不都是這般深切嗎?但是,我有去觸摸過媽媽那雙操膠刀,撫育我長大的手,體會過她為我洗衣服,做飯菜的勞累嗎?

經過她媽媽的同意,我把這個案呈交給慈善團體去作了解。義工們作了訪視後,把她們搖搖欲墜的木屋修理好,再洗刷一番,不讓母女倆再過著月光照,風掃地的日子。還把她們列為貧窮戶,多方面給于資助。雖然沒機緣參與這一個環節,但我聽了也很欣慰,更感恩義工們無私的付出。

現在每每在診所遇到挑食,又難侍候的太子爺,二十四孝媽媽總會要求醫生好言相勸。看著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胖子,我不禁感慨萬千,他們知道嗎?在他們無肉不歡,這蔬菜不吃,那豆類不啃的當兒,地球的另一端,有多少不幸的兒童,三餐不繼,過著乞討食物的日子。

我會想起幼小的烏米在替小販們打雜,只為糊一口飯的情景。烏米宛如疾風中的小草,茁壯地在貧瘠的土地上成長。見苦知福的感觸,也油然而生。

烏米,你現在可好?感謝你母女倆,給我上了生命中寶貴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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