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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相唯識行者之信仰

圖:Pixabay

民國初期,有「佛教非宗教」的講法。歐陽竟無居士宣稱:「吾言佛法非宗教非哲學,非於佛教有所私,非於彼二宗教、哲學有所惡也。當知一切宗教學、哲學家皆吾兄弟,彼有信仰之誠是吾所教,彼有求真之心尤吾所愛,惟彼不得其道,不知其方,是用痛心欲其歸正。」但佛教作為東方的主要信仰,仍可視為廣義之「宗教」,只是並非是一種西方式的宗教,一種「與神復修」的宗教。佛教有一整套對宇宙人生存在的解釋及提昇個人境界的修證方法,諸多大乘宗派中,以法相唯識學所述為最詳盡、最完整,能自成體系而說明佛教所要說明的一切。

法相唯識以賴耶緣起說明現象的生成存在,以五重唯識觀說明證悟之方法,以唯識五位說明修證的過程。修行者可單以法相唯識的教學修行至成佛解脫。但其理論之繁瑣、修行之精細及要求之嚴謹,修行路之遙,往往使行者卻步而止。以修行歷程為例,從凡夫至成佛,須經十住、十行、十迴向、四加行、十地五個階位,歷三劫而成佛。縱有大丈夫之志,發願生生世世修習瑜伽行,但於無盡的歲月裏,以自力修行,難免有軟弱的剎那,擔心退墮 。面對如此困難,唯識行者從宗教的層面,尋找信仰的依靠,兼修彌勒法門,祈求壽命盡時,能上生兜率內院,追隨彌勒菩薩,繼續學習唯識法門,免在穢土受輪迴之苦,忘失菩提。

彌勒的梵語是Maitreya,音譯又可作「梅呾利耶」,意譯為「慈氏」。彌勒菩薩在佛教中為「一生補處菩薩」,意即指佛陀為他授記,預言他將在五十六億萬年後繼釋迦於此土成佛,稱為「彌勒佛」。一生補處菩薩按例居於兜率天,或作「兜率陀天」、「睹史多天」,為六欲天之第四重。而兜率天分為內院及外院。內院為補處菩薩所住之淨土,在此待緣具而下生至人間成佛;外院則為欲界天所居之處,天眾在此領受欲樂至天福享盡。

彌勒菩薩為此閻浮提眾生開示簡易修行法門,只要持守十善(十善為生天根本),發願成為彌勒之眷屬,生到內院親近彌勒菩薩便可,不要求廣修六度四攝,不需要了證空性或無生法忍,不必具備攝受百萬億陀羅尼門之能力,或持誦佛號至一心不亂。他日命終,便可上生兜率內院,龍華三會(傳說彌勒菩薩於龍華樹下成道,並三轉法輪,度三百多億眾生)與彌勒菩薩一同下生回到此土,修行成道。可見,彌勒法門並非瑜伽行派所專修的法門,而是偏向淨土教,以離穢土,欣求淨土為大前提。那唯識行者,為何以彌勒為信仰對象?而在壽終之時,轉向淨土教,求生淨土?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的記載: 「(無著)菩薩夜昇睹史多天,於慈氏菩薩所受《瑜伽論》、《莊嚴大乘論》、《中邊分別論》,晝則下天為眾說法。」傳說,無著晚上藉禪定之力,上生到兜率天,學習五部論典,白天下到講堂,而為大眾說法,記錄下來,便稱為「彌勒五論」。依漢傳佛教,這五部論是《瑜伽師地論》、《大乘莊嚴經論頌》、《分別瑜伽論》、《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論頌》、《辨中邊論頌》。而藏傳佛教,這五部論是《辨法法性論》、《辨中邊論頌》、《究竟一乘寶性論》、《現觀莊嚴論》、《大乘莊嚴經論頌》。雖然有說「彌勒五論」只是一眾名為彌勒的瑜伽師所造的,與釋迦佛所授記的一生補處菩薩彌勒無關,但是作為一個信仰對象,瑜伽行派祖師,以上生兜率聞法作為五論之來源,明顯是想把這位補處菩薩、未來佛奉為自家祖師之一。這樣,自有學習唯識之行者,如無著、世親兩位祖師,皆發願於死後上生至兜率內院,奉待彌勒菩薩。故此,瑜伽行者除靠自力修持外,還建立其信仰的依靠,以當來下生之彌勒佛為導師,心靈上得到安穩,不致懼於死後隨業流轉,能住於兜率淨土中,繼續其瑜伽行持。

東土法相唯識之初祖,玄奘三藏法師亦是彌勒信仰的奉行者。玄奘三藏西行求法,無朝廷的批准,需避官兵之通緝及盜賊的傷害,路途遙遠且危險重重,若只靠自身的意志,無信仰的支持,甚或說得到彌勒菩薩的加持護佑,實難完成。《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涼州訪牒又至,云: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縣宜嚴候捉……即於所停寺彌勒像前啟請,願得一人相引渡關。其夜,寺有胡僧達摩夢法師坐一蓮華向西而去……法師心喜為得行之徵。」「欲向阿阿邦穆佉國……(遇賊,將殺師以祀神),於是專心睹史多天慈氏菩薩所,於心想中若登蘇迷盧山,越一、二、三天,見睹史多宮慈氏菩薩妙寶臺,菩薩國(圍)遶,此時身心歡喜,不知在壇,不憶有賊。」

回國後,玄奘法師除譯經及弘唯識外,自身乃兼修彌勒上生之淨業。《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玄奘此毒身深可厭患,所作事畢, 無宜久住。願以所修福慧迴施有情,共諸有情同生睹史多天彌勒內眷屬中,奉事慈尊。佛下生時,亦願隨下廣作佛事,乃至無上菩提……弟子光等問:『和上決定得生彌勒內院不?』法師報云:『得生。』」

法相唯識行者求生淨域,如奘師所述,為了能與彌勒佛一同下生,協助尊主,廣作佛事,非以上生淨土為目標,而是以下生娑婆而廣度眾生為要。

玄奘門人弟子等亦以生彌勒淨土為修行重點,如首徒窺基, 「(窺)基公以此偈讚一乘,既及千佛滅度,以願上生都率天,奉事慈氏矣。」(《法華傳記》)

另一弟子大乘燈禪師, 「常為睹史多天業,冀會慈氏。日畫龍華一兩枝,用標心至。」(《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題序》)。

窺基弟子義忠 「每一坐時,面向西北,仰視兜率天宮,冥心內院,願捨壽時得見天主,永離凡濁,終得轉依。一日……忽異香滿室,彩雲垂空。忠合掌仰視曰:『穢弱比丘,何煩大聖躬來引接!』言盡而化。」(《宋高僧傳》卷四)

瑜伽行派以理論綿密、觀行深細著稱,但此優點,卻予一般行者產生障礙,以自力修行,龍樹菩薩判為「難行道」,就算有如玄奘法師之大丈夫心,亦需尋找心靈的依靠,以助完成西行求法之鉅業,回國後雖教演法相,心靈歸宿仍在信仰上建立,即彌勒信仰。可見,他力的淨土教,補足了唯識學之信仰部分,而唯識行者非擇彌陀淨土為歸宿,而結合傳為瑜伽行派祖師的彌勒及補處菩薩的彌勒為其信仰中心,並非單純的念佛往生,非只是往生地點的不同,而是一種有特別目的之往生,即常隨佛學,繼續其唯識學習,於龍華三會,隨彌勒菩薩下生人間,他日成就「唯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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