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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與佛影──Sakyadhita大會見聞錄(一)

建築歐化的暹羅博物館裡展示稻米種植文化
建築歐化的暹羅博物館裡展示稻米種植文化

6月,曼谷,熱。

參加第12屆國際佛教善女人大會(12th Sakyadhita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Buddhist Women),與外子兼遊曼谷。原以為能躲開一下香港的熱,誰知甫從機場快線走到BTS架空月台轉車,才明白香港的熱只是小兒科。早年趨慕當代藝術,儲夠錢和假期就只知往歐洲跑,對身處的亞洲反而欠缺瞭解。近年隨佛教活動到處跑,正好增廣見聞。曼谷雖有全球聞名的塞車和性工業,但下班時間的BTS雖然擠擁,市民都不會搶位子,而且神態從容。放下新聞片段小題大做的「紅、黃衫軍對陣」,看看這個唯一沒有被西方殖民過的東南亞國家,現代化底下,確實有着與別不同的文化。

新舊兩相安

開會前只有三天的閑餘,只能到大皇宮、卧佛寺和博物館之類匆匆一轉。南傳佛教國家以金色為尊貴,皇宮與寺院當然都金碧輝煌,但除了欣賞它的藝術性,這些景點又好像發揮着非一般的旅遊功能。泰國自1932年實行君主立憲,皇室雖不掌實權,卻是民族精神支柱,而皇室也肩負了護持佛教的責任。在大皇宮的開放部份與博物館中,與泰皇有關的物品不但全都守衛森嚴,參訪者還得整齊衣履、入屋除鞋兼且不准拍攝。像大皇宮內的玉佛寺,警衛更會着進殿的參觀者立即坐下,不准站立,而且不論對泰國臣民或遊客,均一視同仁,不會管你是否佛教徒。走進這些廟堂,佛像高高在上,而空着的鑾駕卻也象徵着泰皇的崇高地位。沒有快門的喀嚓聲,連導遊也閉上了嘴,只隱約感覺到旁人在默禱,或風扇轉動的聲音。在這Facebook年代,人們在旅途中的衣食住行都以圖像方式快速轉播,此刻被奪去相機的遊客就像被「解除武裝」,還原為微小的個人。

除了民族認同與宗教的神奇結合外,曼谷的新舊並置也十分有趣。Tesco 超市與水上市集並存;昭拍耶水上巴士與BTS架空鐵路齊飛;連博物館也有新舊兩種。從Tha Chang 上岸,過了喧囂的街市進入Thammasat大學,從另一端走出來,便是國家博物館。建於1782年,原是Rama一世的皇宮,據說是全東南亞最大的博物館。但與其說是博物館,不如說是皇室用品與儀仗的倉庫。近售票處的主展館,從遠古的泰族說起;隔着玻璃櫃看人偶與考古實物,像回到第一代「香港故事」的香港歷史博物館。敘述都以帝皇將相的政治變遷為主,最後的現代化部份,從科技文明到政制改變,都歸功於開明的皇室。但同屬大皇宮一帶,靠近卧佛寺南端的卻是嶄新的暹羅博物館:19世紀歐洲風格的建築物原屬商務部,2007年被改為博物館;中庭竟插了秧,原來在展示稻米種植文化。整個博物館都非常「好玩」,把金三角的地理、風土人情、民族傳說、國際貿易,最後聚焦到舊都Ayutthaya和新城曼谷,以互動方式深入淺出,原物反而不多;完全是一部走向世界的社會史。例如其中一個講述墓葬出土的展櫃,放着骸骨和陪葬品,觀眾一按鈕,即出現打雷聲效,然後骨頭被投映出來的人形取代(果真被嚇了一跳!)。接着便由墓主人帶觀眾重溫她的生活片段。整個設計由紐西蘭與泰國設計公司合作,亦算是博物館國際化世紀的例子。[1]

天氣太熱,加上交通擠塞與騙人的tuk tuk司機,三兩天「頻撲得黎只能hea過」。謝謝友人T的款待,讓我們得住在簡單舒適的Patvaradi劇場的客房,與Rakhang寺[2] 為鄰,每早在長廊眺望梵刹。這古寺是修行道場,不是旅遊點,但從地下到天花,門窗的每一角,壁畫、雕花或金描無處不在,熱帶天氣的泥塵與寺僧信眾的莊嚴竟是矛盾而合一。印象最深的,是要趕旅遊車到Ayutthaya 的早晨,清晨6點半到達像泰版廟街的背包客集中地Khao San大街,宿醉的洋漢、還在「兜客」的性工作者、賣早餐的小檔、24小時的麥當勞、還未開門的店舖前滿是隔夜垃圾……在寥落的行人當中,僧人托鉢輕輕地走來,穿過紅塵,一切又各自相安。

開幕禮上,不同承傳的比丘尼輪流以不同語言念誦佛號與經文。
開幕禮上,不同承傳的比丘尼輪流以不同語言念誦佛號與經文。
會場裡的度母像和唐卡:大會祈請度母降臨,加持一切順利圓滿。
會場裡的度母像和唐卡:大會祈請度母降臨,加持一切順利圓滿。

美麗的女人

這回Sakyadhita剛好由儲妃蒙西拉米‧瑪希敦‧納阿育他耶王致開幕辭,以為可以把她的風采拍下來與朋友分享,原來不。Sathira-Dhammasathan滿園都是迂迴的林蔭小徑,安檢人員大費周章。儲妃到來前,大會以多種語言說明禁嚴拍攝,並且指示在妃子就座前,大家要保持站立。我站在園子的有利位置,妃子剛好就在我面前走過──穿白色連身裙的她挽個小手袋,腳踏高跟鞋,一身亮麗──與凡人無異。

會場空間都悉心布置和充分利用
會場空間都悉心布置和充分利用

與上屆越南會議一樣,會場裡每天都是萬頭鑽動;這回在像烏溪沙的Sathira-Dhammasathan的園子裡舉行,就更像一場大派對。雖然言語不通,但每回見到那些上了年紀的尼師,扎實的小個子,赤着腳,不知走過了幾多風霜。Sathira-Dhammasathan幼稚園的孩子下午放學後便在園子裡跑,最愛讚到尼師們的懷裡,大的與小的笑得一樣燦爛──着實沒有比他們更可愛的人類!像創辦人──六十多歲的紗珊妮大師(Mae Chee Sansanee Sthirasuta),一身白衣,一雙攝人的大眼睛,洗盡鉛華的她比年輕時當選十大女模時更美麗。[3] 大師生於Ayutthaya,自小父母離異,由堅強獨立的母親一手養大;唸大學時到了曼谷的花花世界,參選十大女模,還曾代表泰國出賽選美;之後創立了公關公司,事業如日方中,心裡卻非常痛苦;遂於1979年在Wat Siriporng出家,當時才27歲。1987年受師父囑咐,在附近買下大片土地創立Sathira-Dhammasathan。在她策劃下,園地挖河植樹,重現熱帶生態,但這裡卻不是一方遺世獨立的道場,而是一個入世的教育及社會服務中心。

Sathira-Dhammasathan的小孩

Sathira-Dhammasathan最初十年着力為家暴受害者服務,然而大師卻發覺,要等暴力發生了才去做事,為時已晚。故此第二個十年便由家庭教育入手,特別是針對父母的教育和輔助。現在Sathira-Dhammasathan還設辦幼稚園,又與大學合辦專供女性修讀的碩士課程。自設影音部門和廣播電台,以社會企業方式運作,重視美學元素。大師也會親自到監獄探訪,包括為懷孕女犯提供生命教育,間接令政府正視這些被忽略的婦孺的需要。Sathira-Dhammasathan的日常修習和教育均從禪修出發,工作不忘正念。園子中心的法堂是一個大茅蓬,能容納二百人舉行靜坐、瑜伽、法會和其他集體活動。常住白衣有十多人,全職義工四、五十人,定期來幫忙的則不計其數,每年接待逾萬人次。此外,紗珊妮大師還活躍於國際婦女和平動運,整個社群真有點像「泰版慈濟」。Mae Chee(白衣女、八戒女)處於僧俗之間的灰色地帶,在南傳佛教地區本來地位低微(下詳),但在社會服務方面,Mae Chee的「眾人媽打」形象,比起高高在上的僧人,又確實方便得多。紗珊妮大師雖未有直接倡議制度變革,但她的德高望重卻起了重要的示範作用。[4]

因為Sathira-Dhammasathan附近沒有大型酒店,與會者分散到不同小酒店。每早5點半「morning call」(喚醒),以趕及7點的靜坐;8點早餐,9點是第一節會議;11點半午餐,1點又是第二輪會議;小息之後,3點半工作坊,之後5點半晚飯。而且每晚均有不同的文化表演,回到酒店已差不多9點鐘,時間表填得滿滿的。而義工就更馬不停蹄,日間項目完結後還有無數的會議。當與會者高談闊論的時候,當地義工就快手快腳地做小點心和打掃。近千人的會場,洗手間竟是一塵不染,還插上鮮花!說不出名字的甜點,炸香蕉、一口糉、小蛋糕、薄餅、椰汁糕……載滿愛心。Sathira-Dhammasathan雖成立多時,但園子裡仍有工程。像會議用的三層大樓,其實還未竣工,但經過悉心佈置,鮮花綠葉,省掉空調,與大自融為一體。而工作坊則配合不同需要在各個角落舉行,像在人造僧穴內、菩提樹下、泰式吊腳樓裡等。

整潔雅致的洗手間
整潔雅致的洗手間
勤快的義工團隊
勤快的義工團隊

無我怎領導?

上一屆因為越南官方高度重視,不少題目均要避重就輕,今屆則「百花齊放」。6月12日至17日的正式會議部份共設11個議題,從各地女眾狀況(連俄羅斯都有!)、社會參與、環境保育、慈悲實踐、學術與教育、和平運動、跨宗教研究到性別定型等等,可謂包羅萬有,其仔細之處,甚至談到寺院的共容通道(accessibility)。若嫌每篇論文報告時間太短,意猶未盡,可以參加兩小時一節的工作坊。不過因為時間重疊,我只參加了一部份,這裡只能摘要分享。

商界CEO思維喜歡講「leadership」(領導),此風近年也吹至文化界,「Cultural leadership」(文化領導)成為新的關鍵詞。大會今年主題「導向解脫」(Leading to Liberation)雖也帶點領袖的況味,卻把名詞換成動詞「leading」,重點遂從作用的主體轉移到導向的作用。比較直接從學理上加以探討的,有韓國趙恩淑博士的〈女人的領導地位 佛教的無我觀〉和台灣釋果祥法師的〈台灣佛教傑出比丘尼眾多的原因〉。前者指出佛教團體文化與現代性別平權的矛盾狀況:「一些於佛教界特別活躍的女性,常常要不斷的強調她們的『熱忱』,不是自負、好名或為了個人利益。更有趣的是,禪宗強調的『放下自我』和『虛心』,常被當成是針對女性修行人來討論。」一般認為菩薩是因為「無我」,所以慈悲。然趙恩淑卻引經據典,嘗試從另一面來反問「我見」有沒有可能是一種「必要的惡」或者方便?落入空見的「無我」,又如何成全行者呢?可惜篇幅所限,文末未見再回到女性角度加以審視。至於果祥法師則從台灣的大乘傳統,談到印順導師考證八敬法後四法非由佛陀所制,再以法鼓山男女徒眾均等的承傳制度實例,概括過去與展望未來。而Sakyadhita台灣分會主席張玉玲博士則現身說法,以自己的成長經歷為例,從家人的萬千寵愛、到從失敗與聆聽中學習、放下競爭意識,其七情上面之處,滿座捧腹大笑。

(待續)


[1] 博物館沒有中文或英文網頁,但可參考設計公司的文檔:http://www.museumofsiamproject.com/download/NDMI_press_release.pdf 。

[2]  參見 http://www.mir.com.my/leofoo/Thai-amulets/Wat-Keschaiyo/index1.htm 。

[3] 參見 http://www.zhfgwh.com/news/Interview/17826.html 。

[4] 可參Kaoru Adachi 以紗珊妮大師及Sathira-Dhammasathan為研究對象的博士論文:Kaoru Adachi, Leading with a noble mission: the dynamic leadership of Maechee Sansanee Sthirasuta, 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2010.
http://conservancy.umn.edu/bitstream/95886/1/Adachi_umn_0130E_11466.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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