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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乘四等觀, 永拔三界苦」--魏晉南北朝詩人謝靈運以佛法入詩,為山水田園詩一派帶來強大影響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歷時三百年動亂的時代,也是思想非常活躍的時期,同時是一個在文學及藝術上創造新境界的重要時期。研究中國佛教史的著名學者湯用彤先生畫龍點睛勾勒出詩人謝靈運具備的兩個特點,一:「溯自兩晉佛教隆盛以後,士大夫與佛教之關係約有三事:一為玄理之契合,一為文字之因緣,一為生死之恐懼。」;二:「南朝佛法之隆盛,約有三時。一在元嘉之世,以謝康樂為其中鉅子,謝固文士而兼擅玄趣。一在南齊竟陵王當國之時,而蕭子良亦並獎勵三玄之學。一在梁武帝之世,而梁武亦名士篤於事佛者。」歸納所說,士大夫與佛教產生聯繫有玄學、文字以及畏懼生死等三個渠道,謝康樂(即謝靈運)是標誌著南朝三個佛教興盛時期之一標竿人物。事實上,謝靈運在中國文學史上是首位既精通佛理,又善於創作中表達佛學感悟的開宗立派的重要詩人,影響後世不少擅長寫山水田園詩的詩人騷客,像我們熟知唐代的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孟郊、宋代的楊萬里、范成大等,著名的大詩人如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陸游等無不一一受到謝靈運山水詩的熏陶。舉李白為例,其撰寫一首《酬殷明佐見贈五雲裘歌》,對謝靈運可謂推崇萬分,擷取部分詩句以證明:「故人贈我我不違,著令山水含清暉,頓驚謝康樂,詩興生我衣。襟前林壑斂暝色,袖上雲霞收夕霏。」

東晉孝武帝大元十年(385年),謝靈運於生於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南及嵊州西北)卒於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年(433年),被文帝下詔棄市於廣州,享年四十九歲。謝氏由三國曹魏官宦世家,到了兩晉、南朝之際已嬗變成為門第顯赫的名門望族,謝靈運太高祖謝衡是儒學大家,曾祖謝奕、祖父謝玄均盛名遠播。謝玄更是在淝水之戰領導東晉對抗前秦符堅八十萬大軍。謝靈運可謂出身於政治世家,起步點相當高,富有聰慧橫溢的才情,且其思想體系複雜,儒釋道三家思想塑造他十分深刻。他除得儒家思想濡染,對老莊經典亦深諳通達;而當時佛教思想在上流社會階層達至興盛階段,上至帝王宰輔,下至高人雅士均與僧侶交往,精研佛理成了社會的風尚。謝靈運在《山居賦》云:「自弱齡奉法,故得免殺生之事。」言下之意是自幼便奉持佛法。緃觀其一生廣結當時名僧,如慧遠、法顯、曇隆、法疏、慧琳、慧觀、僧苞、法勗、僧維、法綱、慧驎、竺道生等,交往當中少不免對佛教義理鑽研及探討,而影響其文學作品。謝靈運是一個多產的作家,撰寫詩、賦、贊、頌、銘論、志、書信以及誄等,此處主要指的是詩,其作品呈現的文學意境以及藝術表現,與般若學、涅槃佛性論、淨土思想均有密切關係,現分別一一說明。

般若學的核心是空觀,置身於山水勝景便是應用大智洞照性空的實踐最佳環境。山水寄寓於佛之神趣,唯有用般若觀照山水,才能達致事物本體之性空,從中達致欣賞的愉悅。謝靈運的山水詩中佈滿般若學常用的詞彙,如「空」、「幽」、「寂」、「靈」、「清」等,當中以「空」使用頻率相當高,一共有十五處之多。例如:「禪室栖空觀,講宇析妙理。」(《石壁立招提精舍》) 、「清霄颺浮煙,空林響法鼓」(《過瞿溪山飯僧》) 、

「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登江中孤嶼》) 在詩人的他眼裏的周圍美景的形象、色彩、線條均是佛之神明的體現者,且賦有動感,運用日「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墅》) 、「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遠岩映蘭薄,白日麗江皋。原隰荑綠柳,墟囿散紅桃。」(《從游京口北固應詔》)

至於淨土思想,當時彌陀淨土在晉宋之際十分流行,謝靈運追隨淨土宗初祖廬山慧遠大師,一心念佛修禪,栖心淨土,對彌陀淨土信仰至死不渝。其中《過瞿溪山飯僧》便是最佳的例證:

         「迎旭淩絕嶝, 映泫歸漵浦。 鑽燧斷山木, 掩岸墐石戶。

             結架非丹甍, 藉田資宿莽。 同游息心客,曖然若可睹。

             清霄颺浮煙,空林響法鼓。 忘懷狎鷗鯈, 攝生馴兕虎。

             望嶺眷靈鷲,延心念淨土。 若乘四等觀,永拔三界苦。」

值得一提的是最後四句,謝靈運直接引用佛陀說法的靈鷲山,一心皈依佛法,超脫生死流轉的痛苦三界,而進入西方淨土極樂世界的強烈願望。所謂四等觀,一種解釋是大乘教教義,另一個解釋據《維摩經》云:「等觀菩薩,不等觀菩薩,等不等觀菩薩。」

最後是大乘涅槃佛性學說,涅槃又譯作泥洹,意思是滅度、寂滅、解脫、圓寂等。佛教用作為修習達至最高理想境界,東晉時高僧法顯曾遠赴天竺返回中土,攜回大量佛教原典,其中包括《大般泥洹經》,經中提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觀念,被稱為佛性論。謝靈運的山水詩經常提及「理」字不下十次,如:「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入彭蠡湖口》) 、「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事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從游京口北固應詔》)等。究竟這個「理」內涵是甚麼?不同學者有不同的解讀,有的認為是老莊的玄思;有的認為是佛教哲學,有的認為兼有佛道二家的含義,筆者贊同普慧所指的是佛性之理,追本溯源,這個「理」是來自道生法師的涅槃佛性論,道生法師認為「理即是佛,當理為佛,理為佛因」,均是從《大般涅槃經》、《維摩詰經》和《法華經》的注解中總結出來。

總括而之,從謝靈運的成長軌跡與佛教因緣甚為濃厚,再以之比照詩人的作品,更能深入地體詩中的蘊含的佛教內涵,更可直接探知詩人的生命本質,值得一提是其撰寫《辯宗論》闡揚「闡提有性、頓悟成佛」的觀念(編按:全稱《與諸道人辯宗論》,收錄在《廣弘明集》卷十八中。「闡提有性、頓悟成佛」之說為竺道生提倡,主流學者認為謝靈運撰此文主要目的在於「折中孔、釋」,綜合儒、釋二家之見,闡明頓悟、漸悟之別。)。謝靈運在仕途上鬱鬱不得志,因個性張揚淪為朝廷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最終被皇帝下詔處死及棄市於廣州。《臨終詩》中提及「送心自覺前」、「唯願乘來生,怨親同心朕」作為他有形生命圓滿解脫為落筆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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