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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者流淚不為病

台灣作家柏楊先生曾經在多篇雜文裏寫到探病,他說病者留院期間眾多親朋戚友前往探望,病者躺在床上,親友到來慰問,然後病者一五一十詳細向他們交代病情,過後又來一批,病者又重新向他們交代一次,過後亦復如是,如此以往,循環不休,但經過親友的一番車輪戰後,病者不得休息,養病而反令病情加重了。柏楊先生這些雜文出之以諧謔筆法,我那時讀著覺得有趣,但回想起卻知道是嚴肅的問題:親友固然憂心忡忡,但病者的福祉卻因此而靠了邊;親友探過病是安心了,但他們決不是疾病的主角。

腫瘤科醫生施瑞瓦斯塔瓦(Dr Ranjana Srivastava)在她給《衛報》撰寫的一篇專欄文章中,談到一些很有意思的切身經驗。文章說,病者為自己身罹頑疾而落淚的不多,他們的流淚卻往往是在沮喪之時,或在感恩之際。而這樣的情況在她看來,乃是出於醫療體制不能體貼病者,較之親友的好意,猶有過之。

倘若病者身上發現了多種毛病,那麼他即進入了謎宮一樣的醫療體制,在眾多專家和種種檢驗之間穿梭往來,而幾經折騰之後,仍不得要領。一位病者暴怒了,請求乾脆給他開個名單,列出主理各種毛病的醫生名字好了。施瑞瓦斯塔瓦醫生說,她遇到過許多病者,醫療體制把他們搞得魂頭轉向,一個人變成了一堆生病的器官,而所謂整體的護理是徒託空言而已。這時候,病者沮喪落了,因為不少病者儘管的確願意面對疾病,但體制妨礙了他們的作為;而在一個非人的龐然體制之下,醫生的優先考慮又往往凌駕病者之上。

施瑞瓦斯塔瓦醫生說,病者也因感激而流淚,但那不是因為醫生挽救了他們的生命,科學是進步了,但很多癌症依然無法治癒。病者之所以感恩垂淚,是因為醫生讓他們不至於過得太難受,對他們有真正的理解和照顧。病者的要求其實很卑微,這些要求也很容易便得到滿足,而一旦得到,寧不感激流涕。但是,施瑞瓦斯塔瓦醫生也指出,醫生要克服體制的障礙以照顧好病者,談何容易。他們無法單挑醫療體制,提前肝臟移植,也不能加快更換髖關節的輪候時間,而每日每天,在公立醫院裏都要面對可怕的資金問題。

生老病死既是人生所必經,有時便不免要逆來而順受吧,這絕無有病毋須求藥的消極意思,反而是積極的尋求與疾病共處。這在病者來說是如此,在醫者來說又何嘗不是,病者得學會接受疾病隨身,醫者也得學會權宜的治療之方。我就遇過一些醫生,對於西醫體制以外的治療一概排斥,這自然有他們的良好意願在內,但對於絕望的病者也無疑是雪上更添霜了。

施瑞瓦斯塔瓦醫生在文章中說到,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是對病者的一種照顧,例如把不必要的導管撤掉、免去半夜裏的一次抽血。這就是所謂「莫因善小而不為」吧。她並且提到西方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的訓誨:愛醫學,也愛人。而我們中國人不也有「醫者父母心」之語嗎?

參考文章:
http://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5/jul/01/as-a-doctor-i-often-see-my-patients-cry-but-its-rarely-in-response-to-bad-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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