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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接感與統合感──明海法師談「禪心三無」(六)

(圖:網上圖片)
(圖:網上圖片)

(續上期)

第二種感受──聯接感 

聯接感和歸屬感看起來有接近的地方。甚麼是聯接感呢?現在電腦發達,有另外一個詞「鏈接」,我們可以定義為一個層面上的;而聯接是和比我們高的對象、跟一個超越層面上的生命或精神的貫通。一個人有作為人的內涵,也有超越於人的內涵、超越於人自身的價值,所以他可以與高層次的生命或精神聯接及溝通。我把這種聯接分為兩種,一種是價值聯接,另一種是身心聯接。

佛經裏經常用一個詞「十方三世」。十方是空間,指四維上下;三世就是過去、現在、未來。茫茫無邊的宇宙,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在無量無邊的生命群體裏,我們怎樣聯接,跟甚麼樣的價值發生聯接呢?佛經裏常有這樣的話,「過去諸佛已說,現在諸佛今說,未來諸佛當說」,這就是講一個法、一個真理、一個價值,它在時間軸上的聯接──過去的覺者們講過,現在的覺者們正在講,未來的覺者們還會講。佛經也說,「過去諸菩薩已學,未來諸菩薩當學,現在諸菩薩今學」,這條路是過去有人走過的,未來還有更多的人走,現在有很多人同時在走,這也是學禪、學佛的一個價值聯接。 

佛教裏特別重視傳承,重視自身的價值聯接,這個傳統實際上也影響了中國的儒學。宋明理學的很多理念乃至修養方法,包括它所建立的哲學體系,都受啟發於佛學及禪宗。有一點很明顯,他們開始建立儒學的道統──佛教叫「法統」,也建立了他們的價值在時間軸上的聯接:孔子的道傳給了子思,子思傳給孟子,後來就中斷了。到了韓愈,開始討論這個問題,韓愈並沒有說他就是聯接的那一環,但是他提出孔孟之道是有傳承的。我們知道,韓愈是瞭解禪學的。跟韓愈同時代的李翱跟他思想也接近,更是經常去拜訪一些禪友,也學禪。可以說宋明理學建立道統的理念和做法是受到禪宗的影響。 

禪的價值在時間軸上的聯接有一種延續性,因此比較完整和系統。拈花微笑的公案開啟了禪的先河。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迦葉破顏微笑,於是佛就把禪之心法傳給了迦葉。但是我們從佛經裏,包括在《妙法蓮華經》裏,還可以獲得另外一個視角:在無窮盡的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長河中,我們這個世界的釋迦牟尼佛也只是這個價值聯接的一個環節而已,他也聯接著過去諸佛,將過去覺者的法聯接到現在。所以禪的體驗和修行重視這種聯接,表現為重視師承、重視師父的印證與印可。 

對於學禪的人來說,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能夠直接體驗到、感受到生命那超越的價值,所以禪師說「搬柴運水,無非妙道」。信仰最高的境界,就是你能在日常生活中把那最超越的價值落實。所以我們的師父淨慧老和尚用一句話來概括:「將信仰落實於生活,將修行落實於當下」。當下的此時此地,讓它和過去、現在、未來的覺者發生聯接。 

身心聯接屬於修行體驗。禪宗早期一部非常重要的經典《楞伽經》裏有這樣一段話,「能見自心妄想流注,無量刹土諸佛灌頂,得自在力神通三昧」,這是在修行中發生的真實體證:能見到自心的很多念頭像水流一樣。此時,這一個獨立的、個體的身心和一個更廣大的世界發生了聯接──「無量刹土諸佛灌頂」。「灌頂」是古印度太子繼承王位的時候,國王用一個瓶把海水澆到太子頭上,表示從此以後太子就獲得了王位,後來佛教裏借用了這個詞。一個師父給你灌頂,相當於你從他那裏得到關於法的傳承、法的聯接。這段話裏所說的灌頂,是指修行者的身心和諸佛的世界發生聯接,相當於他的生命進入到一個佛菩薩的族姓裏面,所以《華嚴經》裏有這樣的句子,「人於如來種姓」。修行人當他突破了某個點的時候,就進入到佛菩薩的家族了,這個家族歡迎他。灌頂就是這個意思。 

太虛大師的文集裏面有一篇《我的宗教體驗》,也講到他幾次在閉關的時候所發生的身心和諸佛、諸聖賢相聯接的感受。在禪師的表達裏,這種聯接就更加生動活潑了,比如說「三世諸佛在老僧的拄杖頭上放光動地」等等。 


第三種感受──統合感 

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對待的世界,在哲學上叫「二」,「二」的統一叫「不二」。是和非,有和無,來和去,得與失,利與害,好與惡,美與醜,你和我,賓和主,能和所等等,都是二。反正只要我們一動念頭,一定是一個分別,一定是對待的,也即是二。那麼禪呢?它給我們的生命帶來統一,將「二」統合起來。所以從禪師語錄裏,我們可以看出禪師的這種統合感——身心的統合、自他的統合以及心與物的統合。 

趙州禪師有一個柏樹子公案,有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祖師西來意」是禪宗裏的一個經典命題:達摩祖師從印度到中國來,他為甚麼來?他帶來了甚麼?這個問題相當於說,達摩祖師的心法是甚麼?趙州和尚的回答是:「庭前柏樹子。」「子」是一個助詞,實際上就是庭前柏樹。來人又問,我問你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你為甚麼說庭前柏樹呢?你為甚麼拿外面的境物來回答我呢?趙州和尚說:沒有啊。這個人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趙州和尚說:「庭前柏樹子。」在這個問答中,我們能感受到趙州祖師與萬物渾然同體的心態和境界。在他那裏,心和境不是對待的,是統一的。今天,趙州禪師說過的柏樹還在,但是我們看的時候,沒有他那種統一感,柏樹是柏樹,我們是我們,古人叫「打成兩截」。 

宋朝的時候,有一位儒學家周敦頤跟佛印禪師學過禪。他學禪也是像我們現在一樣,搞不明白,很納悶。有一天,大概是春季,他打開窗子看見庭院裏的草綠了,當時脫口而出:「恰似自家意思一般。」庭院裏長出來的春草就像是自己的心,這也是一個自他的統合、心與境的統合,雖然是口語,但是很生動。 

在很多禪師的語錄裏,他們的問答經常是違背邏輯的。「庭前柏樹子」就已經有些違背邏輯,還有一個典型的偈子,把這種矛盾都統合起來了:「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1]」很多人揣度這個偈子說的是甚麼。空手和拿鋤頭是矛盾的,步行和騎水牛也是矛盾的,人在橋上走的時候,怎麼會橋流而水不流呢?這裏列舉的都是矛盾的兩端。 

禪師語錄裏這樣的話特別多。「納須彌於芥子」,怎麼講?須彌山很大,先不說須彌山,就說喜馬拉雅山吧,裝在一粒芥子裏面,這是一個統一。我們在眾生世界的這種分別、對待在禪那裏是統一的。還有更奇怪的,比如說石家莊有一頭牛,北京有一匹馬,石家莊的牛吃草,北京那匹馬肚子脹。這也是說統合。 

通俗地說,眾生的心有一個對待的層面,像前面所說的,有和無,是和非,空手和拿東西,步行和騎牛……。我們透過這個對待分別的層面,會達到生命的統一層面,如同大海一樣,上面波濤起伏,要是深入到大海深處,會發現那裏很平靜。眾生世界也是一樣,我們在某一個層面的時候,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得失、是非、利害、美醜、好惡這一切全是對待層面的,如果我們永遠只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層面,那就慘了。禪是幫助我們透過分別心的層面,而達於統一的層面。到那個時候,語言概念、分別邏輯被超越了。一和多,同和異,這一切都被超越了。 

禪的統合,實際上是說所有的對立在我們心的某一個層面是統一的。有位禪師有一段有名的話,描述了自己進入禪境、體證了禪之後「自他」的統一:「盡十方世界是沙門眼,盡十方世界是沙門全身,盡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盡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中,盡十方世界無一人不是自己。[2]」你看這整個的空間、自他、身心和外境都統一了。我們理解了這一點,看禪師們的問答和對話就方便了,禪師只是把他那種身心統合的狀態展現出來,所以他的回答是問此答彼。《楞嚴經》裏所說的「於一毫端現寶王刹,坐微塵裏轉大法輪」,還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這樣的佛語,都是描述了禪心的統一。 

(待續) 
 

原文刊自《禪心三無》,天地圖書2017年出版。佛門網獲授權刊載。


[1] 傅大士所作。傅大士本名傅翕,梁武帝時代的人,是「中國禪宗」尚未開始之前的一位禪師,先為漁夫,後來捨漁而務農耕。

[2] 引自《景德傳燈錄》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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