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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剛經》、《圓覺經》、《涅槃經》中管窺我義 ——論無我、有我及我、人、眾生、壽者相

緣起與大意

本篇主要是談我義及由此體相關係而衍生的「我相」(此「我相」有別於下文中我人眾生壽者四相中的「我相」,故以引號標示)。眾所周知,無我是佛法基本理論。《金剛經》中述及的「我相」更可細分為我、人、眾生、壽者四相。《圓覺經》對這四相有比較詳細的解讀。有趣的是,《涅槃經》卻處處說有我。當然,這個「我」的意義,在層次上是完全不同的。筆者從諸經中找出有關細節,試從這個「我相」的角度,鋪陳這種表面上看似不一致,卻貫徹中觀的義理。

「無我」的要義

佛說無我,基本說來就是「三法印」中的「諸法無我」,包括人無我與法無我。而本篇所說的,主要是人無我,即是指一切事物,包括人在内,都是因緣和合而成,是相對的,暫時的,沒有恆常自在的主體。而凡夫所說的這個「我」只不過是五蕴假合而成,並無恆常一體及自我主宰的能力。《俱舍論記》說:「非自在故非我。」《大乘義章》也說:「苦非我體,故名為無我。」亦即是說,無常故苦,苦故無我。但世間凡夫往往妄自執著有我,死守不放,從而引起諸多煩惱,招致種種苦果。佛陀苦心孤詣,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對我們述說無我的道理,希望我們能明白箇中道理,從而得到自在解脫。

《金剛經》中的四相

《金剛經》中佛在答須菩提關於「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的時候,對於不著「我相」如是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金剛經》屢屢提及這四相,說明菩薩度眾生是沒有我相的。佛陀更以自身的經歷,說明往昔遭歌利王割截身體時,若有這四相的話,應生瞋恨[1],那就不能成就菩薩行了。有趣的是,《金剛經》提及「我相」的時候,並不直接單單用「我相」二字,而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四相並說。 這四相其實包含了「我相」中的四種細微分別。在凡夫來看,其中分野實不大明顯,亦不易理解。但在菩薩的修行上,可以看到,這非但不簡單,且極重要。這在《圓覺經》中可以看到端倪。


《圓覺經》中的四相

《圓覺經》是佛陀對一眾大菩薩講解的深奧道理。在〈淨諸業障菩薩章〉中說到,一切眾生從無始以來,執著有我、人、眾生、壽者相,由是而妄見流轉,因此不能入清淨覺[2]。據筆者的理解,這四相是修行時在不同階段、不同層次所覺證的我相,內容非常深邃奧妙。

首先是我相,「謂諸眾生心所證者」,亦即眾生心所證之的境界。就是說,在行者證悟的當下,發覺有一個「我」在證所證的境界,這就是我相。在這裏,佛陀用了一個〈病痛喻〉,就好像人在生病時,需療養而使用鍼艾,病者猛然感到針刺而幡然醒覺身體的存在[3]。這就猶如在證悟的時候,感覺到有「我」的存在一樣,這就是我相。

其次是人相,「謂諸眾生心悟證者」。所謂「悟有我者,不復認我,所悟非我,悟亦如是。」就是說,在證悟我相的基礎上,在「所證」的境中,知道有一個「能證」的心。而在這證悟的當下亦立刻明白,這個我實是非我,悟道的「我」也不能夠稱是「我」。雖然如此,那能覺知無我的,依然未完全離我,這便是人相。「悟已超過一切證者,悉為人相」,就是這個意思。而這時這種能覺悟「能與所」及「我非我」的境界已是一種超越。若與凡夫比較,已是甚深層次的了[4]

再其次是眾生相,「謂諸眾生心自證悟所不及者」。既已超越人相中「我非我」的境界,但仍無法超越「我」的認知範圍。即是說,既有人相的「心所悟」,便有「心所悟」之不及。即便如此,此境界亦有差別相,仍有不平等心,由是便落入眾生相中。經中有云:「『我是眾生』,則知彼人說眾生者,非我非彼。」為何非我?因為我尚有心所悟之不及,故還不能涵蓋眾生,故我非眾生。為何非彼呢?因為同樣道理下,任何別的,也不可以是眾生。於是便有我、人和他的分別,這便是「眾生相」。這便從最初的我相落入了眾生相中。

最後是壽者相。「謂諸眾生心照清淨,覺所了者。」前面所說到的「眾生相」,是橫向的。知道非我非彼,但仍是眾生之一,而「壽者相」所說的,是縱向的。即是說這時修行上能覺的,只涵蓋業力能達的範圍,但對於業力以外的,依然無能為力。即有如經中云:「一切業智所不自見,猶如命根。」此處命根即業力的代名。這時已達心照清淨的境界。雖所覺仍有麈垢,但已是「我相」中的最細微階段。


《涅槃經》的有我

以上所說的都是從凡夫修行到佛位時,對「無我」信解行證的法門。但佛陀在《涅槃經》中却把無我而有我的道理,從真實的角度,在更高層次上,再次開衍。在《涅槃經》卷二,佛陀闡述了常樂我淨的道理,其中我就是有我。「諸法無我實非無我。何者是我?若法是實、是真、是常、是主、是依性不變易者,是名為我。」從這裏可以看到,這時所說的我,是真實法性,與凡夫所理解的五蘊之我,是完全不同層次的。

其後佛在卷七中說:「有諸外道,或說我常,或說我斷,如來不爾;亦說有我,亦說無我,是名中道。」這就開示了有我、無我的中觀道理。隨之再進一步說:「善男子,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正是把「我」與「佛性」等同。再者,佛在在卷八深入開示:「我與無我性無有二,如來秘藏其義如是。」又說:「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佛於是時述說此無二之性與《般若經》的關係:善男子,我與無我性相無二,汝應如是受持頂戴。……如我先於《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中說我無我無有二相。這裏便清晰地指出其與《金剛經》的關係,說明我與無我實一事之兩面,不能只說無我,忽略有我的層面。離開此無我、有我二相說,始是中道般若的道理,始是真實法性之所在。
 

國醫乳藥喻

不過佛陀此時亦深深了解到,此前所說的,是「無我」的道理。但現在卻在《涅槃經》中處處說「有我」,那眾生一定非常困惑。尤其「三法印」中,不是清楚地說「諸法無我」嗎?那我們凡夫在學習佛理時,要說無我還是有我呢?所以佛陀在說這些「有我」的道理時,非常及時地用了一個〈國醫乳藥喻〉[5]作了個解釋。

這個喻是如此說的。有一國王的醫師,慣用乳藥(即以牛乳為藥)治病,但其實並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無論甚麼病,也胡里胡塗地慣用此方而已。這時有一名醫,通曉各種病理,來到這國,得見國王,述說治病的道理。國王此時才知道,舊醫其實只是個庸醫,便把他辭退,而改聘新來的名醫作為國醫,並宣布從今以後,不得再復用舊醫的乳藥,因為此藥毒,多傷害故。但其後國王染得一病,困苦欲死,便問國醫,應服何藥?國醫此時觀其病況,卻開了看似相同的乳藥作為藥方。國王於是大惑不解,反問醫師,乳藥不是毒藥嗎?此時國醫解釋道,是乳藥者,亦是毒藥,亦是甘露。要知道如今所開的乳藥,實與舊的乳藥不同。如今的乳藥,所採用的牛犢,不食酒糟、滑草、麥䴬,不養在高處,不在濕處,從小飲清流,不使馳走,那這樣養大的牛犢所擠出的奶,便是甘露。其餘的,都是毒藥。國王此時便恍然大悟。

這個喻中,舊醫就好比一切外道。而國醫就是佛陀。國醫明白,乳藥可是甘露,亦可是毒藥。只因凡夫在這時,已非常執我,而執的這我又與佛陀所說的我,完全不同。所以佛陀才不得不在這時,高調宣說無我(即舊乳藥為毒藥)。但等到大家都明白,「若法是實、是真、是常、是主、是依性不變易者」時,乳藥就成了甘露。這即是說,如把五蘊我說成是我,這樣的乳藥,便是毒藥。但假如把這個我,看成是佛性,這時的乳藥,就是甘露。因為這個我的意思,是完全不同,就好比特別飼養牛犢的奶,不同一般的牛所擠的奶一樣,成了勝義。
 

總結與感想

佛說無我與有我,總的而言,其實是一事的兩面。亦即是說,我與無我性相無二, 我與無我無有二相。而這無二之性,才是實性。由此而開衍一切諸法善不善等,亦復如是,無有二相。如此便貫徹中觀般若的道理。

只是由於我們凡夫在這世上可能已生活了好幾百萬年,對這個五蘊之我,實在執得太緊了,所以佛陀不得不在娑婆世界下猛藥,述說無我,期令眾生能在修行上猛烈地去除我執。而恰恰這俱生我執却又如此微細,所以佛陀不得不在《金剛經》及《圓覺經》中屢述這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更嚴正地指出「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大概這實在是修行上的必須。不過同時必須指出,在圓滿的佛法上,或對於圓滿的覺者來說,我與無我,終究還是性相無二的。

筆者所讀過的有限諸經中,範圍包括了中觀,唯識及如來藏。其中所涉及的理論,已令筆者吃不消。但最令筆者最感深刻而驚歎的,是這浩瀚的佛法中,角度雖然是多元,內容雖然有多種,範圍雖然有深淺,但眾多的道理,卻依然好像百川匯海,形成一個深廣浩大的江河系統。偶或有看似紛亂,前後不一的,但細想之下,卻是在更高層次上,前後呼應,深廣周嚴而圓融一致。所以不得不佩服佛陀的智慧。即如這篇所說的無我有我的理論,就是最好的明證。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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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剛經》云「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

[2] 《圓覺經》〈淨諸業障章〉云:「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妄想執有我、人、眾生及壽命,認四顛倒為實我體,由此便生憎、愛二境。於虚妄體重執虚妄,二妄相依,生妄業道。有妄業故,妄見流轉,厭流轉者,妄見涅槃。由此不能入清淨覺。」

[3] 《圓覺經》〈淨諸業障章〉云:「譬如有人,百骸調適,忽忘我身。四肢絃緩,攝飬乖方,微加鍼艾,即知有我。是故證取方現我體。」

[4] 筆者以為此時已是聖賢位。

[5] 見《涅槃經》卷二。或有稱作「客醫乳藥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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