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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也包括自主憤怒

去年8月23日,菲律賓馬尼拉發生挾持香港旅行團事件,最後以流血收場。筆者與大部分市民一樣,當天中午開始一直留意事態發展,直到看過當晚電視新聞那驚心動魄的直播後,心情極為複雜:為同胞在驚惶中消逝生命而哀慟,為菲警營救人質的不濟事而氣憤,為整件本來可以和平解決最終卻導致9人死亡的事件而惋惜,更令人扼腕無奈的是,菲國政府對事件的消極處理手法、其所抱持的輕佻態度、對香港人生命尊嚴的漠視,以「殺死兇徒」而非「救出人質」為勝利的價值觀,讓人從心地感到失望。

由於憤恨難消,事件發生後翌日,筆者特意請半天假,跑到菲律賓領事館抗議。要求菲律賓政府為事件作出交代,並為處理不當道歉,為遇難者家屬作全面的支援和賠償。當然,筆者只是一個小市民,影響力有限,與一個國家領事對抗,是以卵擊石,但當天怒髮衝冠地跑到領事館,我卻是切實地希望為受害者做一點事。

朋友、學生紛紛透過網絡、手機送上支持;同樣,有學生知道我動怒,感到詫異。因為在他們心目中,一個「說禪」的老師,竟然會有如此行徑,生發這樣的「激情」。

於是,我便告訴那位學生一個大慧宗杲(1089-1163)和弟子道謙和尚(生卒不詳)的故事:

道謙和尚曾在大慧宗杲處修習和參禪,凡二十年,仍未開悟。有一次,大慧宗杲派其送信到長沙,他知道又要遠行,內心十分困擾,自嘆道:「唉!我在這兒參禪二十年,一直無法開悟。現在又要遠行送信,實在徒廢光陰!」

道謙和尚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宗元,見他如此煩惱,便應承與他一起前往,並告訴他可以陪他在旅途上參禪。

於是,道謙和尚和宗元便踏上送信之旅。有一天,道謙和尚有感自己出家已久,一事無成,有感而發,便對宗元哭訴:「二十年了!我在宗杲大師處參禪二十年了,二十年來渾渾噩噩,一生參禪無得力處,現在又要這樣勞碌奔波,沒有宗杲大師在身邊,我又怎得開悟的機會?」

宗元回答:「你別管著想這些困擾你的事,也別想著哪些人悟了,哪些人未悟。你想找人傾訴,我可以是聆聽者,你想我代替宗杲大師的角色陪伴你,我可以替代。」

道謙和尚聽後仍顯得十分苦惱。

宗元再說:「除了五件事,我不會替代。」

「是甚麼?」道謙問。

「那就是穿衣、吃飯、屙屎、放尿……」宗元除除說。「和拖著一個死屍在路上走。」

道謙和尚聽到這兒,突然大徹大悟,隨即站起,手舞足蹈起來。

宗元見此,便說:「你似乎已可以自己去送信了,那我先行回去。」

半年後,道謙和尚送信回來,大慧宗杲一見他,就說:「建州小子這次終於找到自己了!」*

大慧宗杲是道謙和尚的師父,同樣,當道謙視他為覺悟之本的時候,宗杲同樣成為道謙和尚不悟的根源。道謙和尚出家後一直依賴大慧宗杲,眼光只局限於從師父身上學習,做不到自己的主人,顯然是是給自己的身份牽著走。

宗元在時節機緣下,啟發了道謙和尚。道謙和尚到那一刻,才醒覺自己除了「穿衣、吃飯、屙屎、放尿」外,其他事都依賴別人,「自我」觀念久已失落,原來和「死屍」分別不大!那一刻,他終於覺悟,明白到參禪中這個「自我」角色的重要,「自我」原來是覺知外物、與萬物溝通的基本元素。

失落自我,就是「迷己」。禪人常說「洎不迷己」,就是希望學人不要顛倒,不要迷己逐末。當然,「自我角色重要」的概念,並不是要學人執取這個「有我」的概念,反而是希望學人護持己心,不被外物凌駕,逍遙地做自己的主人。

自主,也包括自主憤怒。作為一個「說禪」的老師,如果因為拘囿於自己身份而阻礙自己真切而合理的情感生發,便是自我封閉,似乎更配不上當一個「說禪」的老師了。

*有關道謙和尚的故事見載於〈建寧府沙門釋道謙傳〉,《大明高僧傳》,卷6,《大藏經》,第50冊,頁92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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