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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二○一一年三月,日本仙台外海發生了九級地震,震碎了全球人的心。地震所引發的海嘯,像大地嚎哭的眼淚​​,毀滅許多生活的方向。這場災難也在我安逸的日子裡,掀起一個就快被遺忘了的噩夢。

多年前,聖誕節後的第二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假日,我一如往常到醫院巡視病人。這座新落成方啟用半年的醫院,有十層樓高,矗立在艷陽底下,散發著如日中天的光芒,正如「坐三望四」的我。但那天早上,我腦子裡卻塞滿了死亡的恐懼。

當我在四樓巡視病人時,察覺病床有少許搖晃,我誤以為是病床的輪子鬆了,不以為意。走出病房,忽有一種暈眩的感覺,我又以為是昨晚睡不好的緣故。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一個個打開,護士和病人的家屬都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互相問道:「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面面向覷之際,一位家屬膽怯怯地問:「是不是這座醫院在晃動呢?」這麼一問,大家更是驚惶失措,驚叫聲此起彼落。一臉鎮定的護士反而安撫大家,說:「別怕,別怕!這是新蓋的醫院,穩如泰山,怎會倒塌呢?」他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異常的現象。

我不參與他們的胡扯,家人還等著我一起吃早餐呢!但「倒塌」這一個名詞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腦袋也開始胡思亂想了。會不會是建築工程出了差錯或承包商偷工減料,醫院因而出現了崩裂的狀況呢?

在等著電梯下樓時,「倒塌!倒塌!倒塌!」這聲音像一把鐵鎚,不停地敲擊著我的腦殼。這不就是高樓大廈倒塌前的徵兆嗎?我霎時失去了理性,像隻受驚亂竄的老鼠,奔向緊急梯口,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跳著下樓梯。第三層、第二層……兩隻腳一邊往下躍,一顆心卻卜卜往上跳。腦海裡頓時浮現家人的身影,他們的一張張笑顏,像一齣雜亂無章的電影,電光火石般地閃過。

「千萬不好倒塌!我不要被活埋!」將要被死亡吞噬的恐懼在胸腔裡翻滾著,這一聲聲哀求,在我抵達底樓時,已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我飛快地衝出了大門,猶如擺脫了死神的魔爪,和一群已經逃出了醫院,同樣惶惑不安的民眾,在路邊喘著氣。我手腳已經發麻,那種感覺順著背脊,麻到頭皮上來了。

當我回神過來時,糟了!病人還在樓上呢!保護病人的安危,是我的責任啊!我又衝了回去,想把病人抬出來,但還未及醫院大門,就聯想到美國九‧一一事件,滿腔熱血的消防員被倒塌的瓦礫活埋的報導,那是一個慘痛的歷史。

我愣在那兒,一時也舉棋不定,只好以顫抖不已的手,撥了通電話給醫院的經理。「我的家也在震動呀!不關醫院的事吧!」經理很淡然的回應,還說這也許是蘇門答臘傳來的餘震。我接著撥電回家,太太卻說沒察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這時,一些還能自行走動的病人,也在家屬和護士的攙扶下,拎著點滴瓶和尿袋,一拐一拐地走出了醫院。我趕緊推了一些輪椅,暫時把他們安頓在樹蔭底下。

在樹下,大家昂首張望著這間嶄新的醫院,且議論紛紛。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秒針不停地轉動……也不知過了多久,白色巨塔毫無動靜,我才向他們派了個定心丸,把他們送回各自的病房裡去,結束了這一場虛驚。

這一次面臨死亡的體驗,讓我感觸良深。一直以為自己年輕力壯,死亡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終站​​,我這才了解,在無常的人生中,和家人一起用餐,這個太容易得來的幸福,已不可再視為唾手可得的事了。在我極力追逐理想和名利時,我忘了真正佔據我生命重要地位的,原來是家人,是親情。

那天確實是蘇門答臘外海發生了地震,所引發的南亞大海嘯,殃及多個國家,摧毀了數百萬沿岸居民的房屋,更吞噬了二十三萬條人命,為二○○四年,寫下了令人椎心泣血的結局。

看著媒體所報導的死傷的人數不斷地飆升,我的心緒相對地往下沉。「劫後餘生」的我,對生命的本質多了一層思考。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對於身心受創的災民,我們又能幫得了什麼呢?

這就是促使我當年隨著醫院同仁到附近的災區施藥,續而隨著慈濟團體到斯里蘭卡賑災的動力。人力難以抵禦災禍的危害,逝者已矣,但看到倖存的災民在淚水中重新站起來的當兒,重生的我,同樣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貴。

在學習付出的當兒,心中多了一份感恩,不再做無謂的追逐和計較,讓我獲得了心靈上的富足,在和家人一起用餐的當兒,我明了,肚子裡正裝進了一份金不換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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