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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藏真際千秋塔,門對趙州萬里橋──柏林禪寺住持明海法師談漢傳佛教復興及內地禪修現象

柏林禪寺中興二十餘年,殿堂儼然,已為當代禪宗的重鎮之一,在近代佛教史上,留了一道輝煌的光輝。(圖:柏林禪寺)
柏林禪寺中興二十餘年,殿堂儼然,已為當代禪宗的重鎮之一,在近代佛教史上,留了一道輝煌的光輝。(圖:柏林禪寺)

位於河北省石家莊市趙縣縣城的柏林禪寺始建於東漢末年,歷代著名的高僧大德都曾在此駐錫,如唐朝的玄奘法師、趙州禪師、宋代的歸雲老人、元代的月溪禪師等。那裏的香火直到上世紀四十年代,一直鼎盛,見證多少朝代交替、盛衰起跌。門楹有一對聯,曰:「寺藏真際千秋塔,門對趙州萬里橋。」荒村中古柏猶在,古剎原貌卻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近年重新建構的宏偉殿堂,標誌著這禪宗祖庭重新再出發的朝氣與強韌生命力。

月前佛門網有幸邀請身兼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的柏林禪寺住持明海法師接受訪問,暢談禪寺的弘法理念,並和我們分享禪宗現時在內地發展的概況。法師率先道來禪寺當年香火中斷的這段歷史:文革前後,廟宇、寺院的土地所有權被廢除,各地為數不少的佛寺因此而遭受影響。

「從清末起,佛教開始衰落,禪寺在這個共業中,自然也得接受因果。」法師淡然說。

及後在1988年,河北省將柏林禪寺恢復為宗教活動場所,重新讓僧侶駐錫。令人震驚的是,基本上當時整座寺廟只餘下元代天曆年間建成的趙州舍利塔及歷代碑碣,原來的主要殿堂及建築物已不復存在。起初禪寺只有三位出家人,到九十年代初,淨慧長老為了復興柏林禪寺組織籌款,除了強調硬件的復修外,長老也致力恢復禪宗傳統的叢林制度,對寺院建設貢獻非凡。中興二十餘年,禪寺殿堂巍然,作為當代禪宗的重鎮之一,在近代佛教史上,柏林禪寺正在書寫新的篇章。 

明海法師(圖:佛門網)
明海法師(圖:佛門網)

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

寺院雖處於縣城的邊上,但每天來參拜的信眾絡驛不絕,有大城市慕名而來的年輕人、企業家,而更多的是來自廣大鄉村的善信。迎來二次生機的背後,法師總結出這是漢傳佛教在文化大革命後的發展規律──修復寺院、恢復管理及營運、拓展新的弘法模式、和社會展開良性互動。淨慧長老提倡的「生活禪」思想,更是為禪寺注入一股清泉。「鑑於早年內地大眾普遍對佛教有很深的隔膜及誤解,禪和群眾的生活越來越遙遠。在這樣的脈絡和背景下,長老倡導『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拉近佛教跟社會、信仰跟生活之間的距離,重新將人生與修行相連接。」於是長老據此創辦了生活禪夏令營,以面向年輕大學生為主,至今已踏入第二十四年了。「類似的活動要辦得成功,端要視乎社會的開放程度、公眾對佛教的了解、寺院內部的弘法觀念,還有宗教政策的落實等因素的相互配合。時至今日,佛教辦的夏令營如雨後春筍,而且也越來越常規及普及,然而長老卻開風氣之先,在當時來說確實是一個創舉。」

淨慧長老(由受訪者提供)
淨慧長老(由受訪者提供)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社會對佛法的需求提升,近代佛教的發展活躍起來,尤其是大眾對禪修的關注。不過,現在內地有關禪修的名目眾多,百花齊放,甚至不免有眼花繚亂之感,說自己是禪修者的人更是以百萬計。在禪修變得普及之際,我們不禁擔憂,一切會流於形式化、概念化。法師點出,在互聯網通行的年代,每天進入意識的訊息量過於龐大,以致大家的注意力變得散漫。「社會大眾,包括出家人在內,你若要他的意識保持一定的專注性及穩定性,可是個大挑戰。要根治這種由現代科技帶給眾生的各種身心毛病,我認為最好的藥非禪修莫屬。」他笑著比喻,想像有一天當感冒風行全球時,理所當然治感冒的藥會受到廣泛關注。因此,禪修普及作為一種國際性的現象,也就不難理解了。

的確,在全球盛行的正念(Mindfulness)課程,因其超越宗教的獨特性質,受到擁有高教育程度的社會人士重視,更演變成提高公眾賴以整合身心素質的技能。法師認為,佛教無可避免地處於東方智慧跟西方科學技術碰撞然後融合的這樣一個歷史趨勢中。「據我個人的理解,並沒有分東、西方文化孰優孰劣。我相信這只是開端而已,兩者在經歷漫長的歷史過程後相互交流、融合,必將孕育出更開闊、更能夠幫助人類應對內外挑戰的文化。」

內地有一種說法──「井噴」,形容事物呈一種爆發式的突變,數量在短時間內急劇增多,如同在鑽探石油或天然氣的過程中,埋藏於地下的高壓原油、天然氣忽然大量從井口噴出。中華傳統受到文革破壞,人文素質有一段時間載浮載沉。法師指最近內地對禪修及國學的需求「井噴」,於是許多人都投身到這個教學的崗位上來了。「有資格的人、沒有資格的人,都一窩蜂衝進來,也許後者會更多──他們不一定真正出於要推廣傳統文化的目的,可能是為了賺錢。這樣真真假假的情況很普遍。另外有些人,他們並沒有深入認識禪修背後所代表的人生觀及價值觀,甚至他只把禪修看作是另外一門技巧。還有就是一群盲目迷信的人,他們以為通過禪修便可以解決自身的所有問題。」話又說回來,法師也勸勉我們不用擔憂,因為當禪修成為一門顯學時,便代表它包含的價值,為社會主流所接受及認識。作為佛弟子,把禪修的真正內涵發揚光大,我們絕對是責無旁貸。

精神主義的巔峰是智慧,物質主義的極致是福報

從學佛、皈依到剃度,明海法師一直是依止淨慧長老,他同時也得以親近當代的高僧大德。佛教遠遠不止是一種學說,內在的精神傳承及外在的體制組織各自配合,使他深深感受到,雖然十年浩劫對佛教的發展有很大影響,漢傳佛教傳燈不綴的生命力卻依舊頑強。尤其是長老那一輩的大德,他們披荊斬棘,為恢復寺院的香火無私奉獻,延續人間佛教提倡的菩薩精神,可歎可敬。「菩薩精神是我們漢傳佛教千年來得以不斷傳繼的支柱所在。漢傳佛教在歷史上也不是一帆風順的,經歷三武一宗的四次法難,至今仍屹立不倒,除了佛法本身的智慧外,還有佛教跟民眾生活已經達到水乳交融、不可輕易分割的境地致使。在其他文化的沖擊之下,佛教彷彿顯得那麼脆弱、不堪一擊;但真正擁有力量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被消滅。到了因緣具足的時候,它又會重新發芽。我們能夠跟兩千年前的傳統形成血肉相連的聯繫,見證佛教重新煥發生命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是令人感動的。

「師父他們完成了那一代的歷史使命,我們應該怎樣正確的理解他們關於人間佛教的方向性指導?相信這值得我們好好思考。」法師謙遜,說他甘願當作一道橋樑、一位過渡者,在淨慧長老已建立的基礎之上,往前推進,特別是為年輕人創造條件。

事實上,柏林禪寺每年的夏令營活動都吸引不少大學的學生和年輕人參與;禪寺和各高等院校之間的合作亦為外界讚揚。在這個講求效益主義、物慾橫流的世代,似乎還有不少年輕人對宗教信仰懷有濃厚興趣,也聽到越來越多擁有高學歷及優厚職位的青年決志出家修行。法師對這種現象略作解讀:「隨著當代科學發展到鼎盛,西方人過於盲目、樂觀的預言,他們已經發現了關於這個世界的最後答案。對科學家來說,宗教的沒落及滅亡是預料中事。可是真相並非如此,有宗教信仰的人口數量未如學者所想像的在下降,反而有上升的趨勢。」

法師所根據的,是數年前美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發表的《全球宗教概觀》報告,高達百分之八十四的人口有宗教信仰,這是怎樣的一個數字!他相信當世道越是物慾橫流,對宗教感興趣的人越多。「生活中所承受的壓力,那種精神迷茫感,以及人類整體對駕馭命運的不確定性,只會有增無減。那些朝物質主義追逐的人,他可能還沒覺察到自己正受無明的推動。」有人提出『拜物教』的概念,法師打趣說,這些人雖然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的信仰,可他們把物質享受絕對化,崇拜市場經濟,又何嘗不是一種準宗教現象?「有人甚至說,他喜歡點鈔票的喜悅感,說不準他內心其實是想追求我們打坐時所得到的禪悅。」對於這些人,法師請我們要以悲憫心對待,他們只是走錯了方向而已。有部分人會覺悟,會醒過來,想要糾正。按大乘教義來看,物質主義和精神主義並不互相排斥──精神主義的巔峰是智慧,物質主義的極致就是福報。「學佛不是要把我們搞得很貧困,核心是找出屬於中道的智慧。中道應該是沿著人生而全面發展,這包括物質上達到一定程度的繁榮,周邊擁有美好的環境,還有就是內心愉悅。」

中國禪修的傳統曾經歷低潮,現在要重新培養一批人才,需要一段頗長的週期。法師著我們一定要有耐心,給予獻身求道的出家人足夠空間和條件來養成──也許這要花數十年,但毫無疑問,當中必定會有一些優秀的僧人。(圖:佛門網)
中國禪修的傳統曾經歷低潮,現在要重新培養一批人才,需要一段頗長的週期。法師著我們一定要有耐心,給予獻身求道的出家人足夠空間和條件來養成──也許這要花數十年,但毫無疑問,當中必定會有一些優秀的僧人。(圖:佛門網)

珍惜佛教的山林文化

法師堅信科技的推動,恰好為內地佛教的復興帶來新機遇。「現代社會對於人生道路的選擇,漸趨寬容、開放。有學生說,他不想念書,不想非進大學不可,我相信以今天的眼光來看,沒有太多人會嘲笑他;又有些人,他們不願意追逐社會的主流,而另行尋覓積極的人生軌道,所以他們會剃度出家去。」他建議有志學佛的年輕人,先不要急著選擇一個法門或者宗派,而是先盡量掌握佛陀如何看待人間生老病死的正知正見。我們每人來到這個世上都要面對生死,學佛雖能讓我們斷煩惱、了生死,惟獨這事非急功近利能成。他很贊同佛教界推行生命教育,回歸到最基本的問題上──在這個充滿競爭壓力的社會,我們應如何自處?如何體察無常?法師舉例, 內地有「醫鬧」一說,即患者家屬與醫療機構發生爭議之後,以暴力來試圖解決事件。在家屬的眼中,有人生病了,醫生理當治好他,不存在治不好這個說法。他們無法接受現代醫療的局限,更不懂何謂無常──人體總有壞滅的一刻。「在日常生活中,除了生死,人際關係的無常變動同樣為眾生帶來痛苦,引發許多不愉快的後果。我們應當把佛陀觀察宇宙的正見分享給世人,減少他們的煩惱。」

中國禪修的傳統曾經歷低潮,現在要重新培養一批人才,需要一段頗長的週期。法師著我們一定要有耐心,給予獻身求道的出家人足夠空間和條件來養成──也許這要花數十年,但毫無疑問,當中必定會有一些優秀的僧人。「現在社會有點焦急,就像我們餓了太久,要迫不及待把生米熬成熟飯來吃,可最後得出來的還只是生米。」他特別讚歎在香港如大嶼山鹿湖等地仍保存著佛教的山林文化,僧侶在那裏隱修,怡然自得。雖然他們默默無聞,卻是香港佛教的珍貴財富。「這真的是香港人的福報,希望大家能好好珍惜。打個比方,你很忙,回到家裏,一切很亂、很髒,心裏很煩,但同時你知道隔壁有位修行人,一直打坐入定,不聲不響;你沒見過他,他也不會主動跟你說話。但你想到他的時候,心就會平靜下來。這樣的事情是可能會發生的。無論是東方禪修還是西方中世紀的隱修傳統,他們都代表了人類在精神世界的探索。有的人探索完畢,會回來和我們分享成果;有的就這樣一直探索,直到終結那刻。我覺得這是人類文化一個完整的構成部分,如果沒有他們,人類就沒有希望了。」

這個夏天,法師的著作《禪心三無》繁體版將由天地圖書推出。他在書中指出,我們當按照祖師的教導,以一顆禪心來生活,並活出所應具有的三種品質——無憂、無悔、無怨。誠如香港大學佛學研究中心總監衍空法師所言,明海法師在著作中通過淺白文字,將禪意呈現於讀者心中,對現代人心領神會祖師的法語,尤為重要。書中盡見法師娓娓道来的人生體悟,輕輕幾句,驟似落花流水,卻韻味深長。想了解更多關於新書的資訊,請留意我們的最新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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