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積極付出，實則傲慢虛榮，內裏恐懼無知……周華山這樣形容自己──以前的自己。

年少時曾是熱血基督徒，把中學時期都奉獻給教會。大學期間唸社會學，喜歡站在道德高地點評天下事；又擔任《學苑》總編輯，全情投身社運，宣稱以追求公義為己任，骨子裏卻渴望出鋒頭、泡女生。在他口中「翻天覆地」的大學歲月，種種思想衝擊最終令他痛苦離開教會，自言比死更難受……。

廿六歲唸畢碩士，旋即獲理工大學聘為講師，典型的少年得志。華山形容自己「串」到花枝招展，追求的總是「我的成就」：「Look at me, look at me!」說時，華山跳接至他的風騷mode，可以想像當年的他，確實意氣風發。他直言，這些「豐功偉績」的背後，充滿著個人野心與虛榮，還有深層的脆弱與自欺──索取人們的認同去填補殘缺的自我價值。「名利權色等一般男性所嚮往的，我當時都有。」吸引力法則果然不爽，需索名利的他吸引了一群需索的朋友，發生利益衝突便互相批評而鬧翻。

「後來明白這些東西帶來的滿足感都是短暫的，在爭逐的過程中，付出沉重的代價……。」

修行是唯一出路

佛教徒自會談到法喜，佛門網固然也希望把法喜傳遞給更多的人，但卻無意煽情。這是華山親口說的：「我這生最榮幸、最感恩就是遇上佛法。」認識了學佛的師父才三數個月，華山在日記寫道：「修行是我生命唯一的出路，摧毀自我是我一生最大的夢想。」

自從2004年認識了師父──一位比他年輕十多年的出家人──華山整個世界徹底改變，沒想到初遇師父，便馬上被征服了。

「師父對我的影響，在於他的狀態（being），與頭腦的東西無關，也無法言傳。師父所展現的清淨與自在，令我非常震撼，發覺一生可能全錯。」師父呈現的空性智慧，讓華山感覺到：師父已經甚麼也不是，所以甚麼也可以是。自我中心、滿肚子學問的周博士，終於懂得放下自我，真正明白到委身（surrender）的意義。面對師父，華山深深體驗到「我執」把自己騙得好深，苦無出路。「若不是遇見師父，我不會想修行，我慢心被師父徹底戳破，太痛苦了！但是，師父的狀態讓我真切的感受到：值得放下一切去修行。」

學會謙卑忍辱

首先，華山用心學習謙卑。十年前，他創辦自在社，帶領整個社群去實踐謙卑。機構的信念如下：「我們常存感恩的心，謙卑地貢獻自己。我們以愛取代抱怨，以欣賞取代批評。做自己生命的領袖，讓身邊人人受惠。攜手創造幸福社會，一切由自己開始。」透過講解夫婦相處之道、處理工作團隊糾紛等，他試圖把佛法博大精深的內涵，以生活化的方式演繹，撇除宗教元素，讓不同背景的學員學以致用。

另外，華山堅持學習忍辱。佛菩薩化現的概念，對他特別管用，例如，遇到對他諸多批評的人，以往華山只管一味保護自己，現在他會想：那個針對我的無賴，其實是一位菩薩，特意示現來度化我這個超級無賴！要感激對方，不要生起對立的心。

這裏，華山想起師父常講的一個故事。古時，阿底峽尊者從印度到西藏傳法，隨行的一位廚子粗鄙無禮，對藏民以至尊者本人不時惡言相向。藏人建議尊者把廚子革退，尊者即開示說：他特意讓廚子待在身旁來修習忍辱。「當然，若是說心裏完全不介意別人批評，那是騙你的，但這是實際有效的修行。」華山的坦率，讓人感受到他真正在下工夫，放下我執。

跳出二元對立

自在社的課程名單中，其中有一課叫「金錢修行」，令筆者甚感好奇。華山非常認同「靈性企業」（spiritual entrepreneurship）的概念，指出西方哲人如米高羅治格西（Geshe Michael Roach）早已推廣金錢修行。「在香港，二元對立相當牢固──做生意的彷彿只講利益，不講修行；靈性修行的彷彿一毛錢也不能沾，只該活在深山無欲無求。我認為這種二元對立，未必恰當。」華山強調修行應該落實在政治、經濟、以至社運等不同層面。「金錢的價值，取決於我們所賦予的價值。當我們帶著貪婪，金錢便是貪婪的奴隸；當我們帶著愛，它便是愛的符號與使者。」

談到金錢，近月華山正忙於籌備即將開業的素食廳館「Soul自在」。他渴望以出家的心態幹在家的事，抱持出離心、大悲心，同時強調廳館絕對值得賺錢，「我希望與員工一起以修行的心態，創造物質財富、人際關係的財富、自我價值的財富、身心靈的財富！」透過利己利他的多贏，令更多人明白修行是踏實可行之道。「佛法對我的幫助極大。現時我每天的工作量繁重，人際關係與情緒都充滿張力。若沒有佛法，我早已撐不下去！」

華山積極獻身工作，但強調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出離，並不代表消極，「我相信全心全意做這個夢，這個鏡花水月的夢想，便發揮巨大價值。關鍵是積極投身繁忙工作，同時時刻謙卑覺知，持續內觀，這是一生的學習。放下期望、盡情創造。」

疼惜父母　把愛言傳

不少人都知道，華山與母親十分親近。母親年老時不幸患癌，華山索性全職照顧她。今年父親節，華山在Facebook分享了對父親從恨到愛的心路歷程：

爸爸：

我曾經非常憎恨你，極度恐懼你隨時隨地爆發的情緒。

四十年前，你到非洲做生意，所有錢被騙光，氣焰和自尊被徹底摧毀，然後，你像慢性自殺般折磨自己，變得麻木孤僻，暴飲暴食，終於罹患癌症，病後更加冷漠寡言，家裏氣氛緊張，教我不寒而慄。媽媽成為你發洩情緒的對象。

你臨終前十天，在醫院公開對媽媽說：「對不起。」我非常震撼，爸爸你居然向媽媽道歉，教我萬分感動！

爸爸，用當今的標準來衡量你，實在不公允。你成長時，飢寒交迫，歷盡險惡。你身為潮州男人，從未打過媽媽，還非常專一，實在難得。如果你曾傷害我們，只是因你真的相信打罵子女是應該的。

爸爸，我如此討厭男性霸權，其實是討厭自己，藉著狠批你的大男人來逃避面對自己。表面上我義正辭嚴捍衛女性，骨子裏，我自以為是，喜歡支配和控制。爸爸，我以為要寬恕你，殊不知，最最需要被寬恕的，其實是我自己。當我不再把自己的問題投射到你身上，我便釋放了自己。原來，我們真的永遠不太晚，去擁有幸福的童年。

爸爸，感謝你為我們付出你一生的所有。祝福你父親節快樂。

永遠祝福你、愛你的華山

現在，華山的生活好簡單，工作繁重，但堅持每天游泳，鍛鍊體魄。聽說Soul自在打算每天派發大量飯盒，供貧者所需。在鬧市經營二千多呎的食肆，挑戰肯定極多。訪問完結之際，已值傍晚時份，華山準備到附近的游泳池去，之後還要出席工作會議。他趕緊走了，省卻多餘的客套寒暄，大步遠去。這位學者努力放下我執，卻又擔起了更多的責任，在菩提路上，充滿信心地迎向未知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