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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說藏傳佛教的發願文獻

發願一途,古今中外皆有。人生多不圓滿,故祈願諸事和順乃人之常情。釋門諸經,「願」作為一途,屢見不鮮,如《華嚴經》的〈普賢行願品〉,更為人所共知。「願」不單是一般民眾的希望,更為學佛者修學的基石。信、願、行三者關係,尤為修習者所知。饒宗頤教授謂發願是佛教徒一項重要的宗教手續,[1] 它是學佛修習者必經之方法。不單佛教,其他宗教亦多重視發願者。正如饒教授所說,西藏人在行五體投地之禮時須先許願。[2] 西藏人對發願的重視,也許比其他民族更多。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同樣有不少發願文獻,見諸敦煌古藏文寫卷,《藏文大藏經》、上師文集及修持儀軌。[3] 藏傳佛教的修習文獻,也有《普賢菩薩行願偈》,學人通過誦習修持,以達積福,消除業障的宗教世俗目的。

莫高窟藏經洞保存的願文寫卷,既有漢文,也有藏文。《敦煌願文集》一書所載的漢文寫卷,願文為其一類,自有其體例,且種類繁多。[4] 至於藏傳佛教一系,發願同樣作為修學次第,乃修行必經之過程,從早期的敦煌古藏文願文書,到藏傳佛教各派的修學次第,發願從一般的宗教世俗功能轉而成為圓滿生命,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階梯。因此,今天的藏傳佛教,發願仍是修學重要一環。本文以發願為專題,筆者不揣謭陋,藉此略說西藏佛教對發願祈願的重視。

一、古代西藏的發願文獻

「願」藏文為smon lam,《藏漢大辭典》解作「願望,誓願」。[5] 它不僅是初學者的修持階段,也是菩薩不能捨掉的修行過程。《翻譯名義大集》(Mahāvyutpatti)記十種波羅蜜多,第五名為「願波羅蜜多」(smon lam gyi pha rol tu phyin pa),[6] 意即修行者發願累世隨生何處,仍不捨菩提心,為一切有情修行波羅蜜多,永無間斷。[7] 此「願波羅蜜多」,也是菩提心一種。發願,正面來說,也就是發菩提心。若以此角度衡量,發願則十分重要。

吐蕃時代,藏民族已通過發願文表達個人卑微的願望。敦煌藏經洞的古藏文文書裏,有不少祈願文寫卷,一般稱作發願文(smon lam du gsol bar),該批文書現分別藏於英國及法國,大部份為上世紀斯坦因(Aurel Stein)及伯希和(Paul Pelliot)所獲,另甘肅圖書館也藏有少量相關文獻。寫卷有《金光明祈願文》、《百拜祈願文》及《天子赤沃松贊母子祈願文》等。[8] 敦煌古藏文發願文,據中國藏學研究中心黃維忠教授分析,可分為懺願文(rgyod tsang dang smon lam du gsol bar),祈願文、功德迴向願文(bsngo bavi smon lam du gsol bar)、迎請諸佛願文(rphags ba rnam spyan drang bar smon lam)、酥油燈祈願文(mar mye dbul bavi smon lam du gsol bar)、祈善文(dgev byavi smon lam)、菩提願文(byang chub gyi smon lam)及常願文(rgyud-chags)八類。[9] 可以說,該批藏文願文為西藏最早的佛教祈願文。

敦煌的藏文懺願文,可舉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P.T17號寫卷為例。該文乃一篇為亡者而寫的懺願文,文中先以花鬘頂禮三寶後,發願者記述亡者因煩惱業力,不斷輪迴生死,於此生多有作業,故祈願亡者能於三寶前虔心懺悔,皈依三寶,不論生於何處,均以香花,酥油燈、音樂饒鈸、華蓋羅傘、寶幢法輪、衣飾薰香及財物佛塔等祈願供養,以求去除煩惱,得入涅槃。[10] 言詞懇切,祈願之實際世俗功能猶為明顯。據黃君研究,此類願文有既定的格式及程序,相關組織必須向寫經生提供發願文範本,然後寫經生按範本下筆,最後由校閱者對勘一至三遍才可。[11] 願文有範本提供,揭示敦煌一地,藏文發願文需求甚殷,祈請者眾,施設者才定下範本。

敦煌的藏文祈願文書,格式跟懺願文相類,同具敬禮,供養、懺悔、隨喜及迴向等部份,若干寫卷據悉似與《三聚經》(phung po gsum pa’i mdo),即《懺悔三十五佛》)有密切關係,至於藏文《三聚經》,坊間早有民國孫景風漢文譯本,譯文如下:

皈依師,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納摩薄伽梵應正等覺功德王釋迦牟尼如來……

如是皈命已,所有十方一切世界如來應正等覺,諸佛世尊,常住在世。願諸世尊,憶念於我。若我此生,若我前生,從無始生死以來,在一切輪迴中所受生處,所作不善惡業,自作,教他作,或隨喜他作;若塔物,若僧物,若十方僧物,自盜、教他盜、或隨喜他盜;五無間罪,自作、教他作、隨喜他作;十不善道,自正受入、教他入、或隨喜他入。

由是業障,有所覆藏,我有情或墜地獄旁生餓鬼,或生邊地及篾戾車,或生長壽諸天,設得人身諸根不具,或執邪見,或厭諸佛出興於世。所有業障,今對一切諸佛世尊,智能者、眼證者,實證者,稱量者,合者,見者,彼諸尊前,發露懺悔,不敢覆藏,從此製止,永不再犯。

願彼佛世尊,憶念於我。若我此生,若我前生,從無始生死以來,在其他輪迴中所受生處,所有施與畜牲一搏之食,若我布施之善根,若我護戒之善根,若我淨行之善根,若我成熟諸有情之善根,若我發無上菩提心之善根,若我修無上智之善根,悉皆合集,校計無量,今對無上,無能勝,勝中勝,尊中尊前,普皆迴向,悉迴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過去諸佛世尊,云何迴向,未來諸佛世尊,云何迴向,現在諸佛世尊,云何迴向,我亦如是,普皆迴向。

各各懺悔一切罪,所有福德盡隨喜,

我今勸請一切佛,願證最勝無上智。

過去未來現在佛,於眾生中最勝尊,

讚嘆無邊功德海,今我合掌皈命禮。

聖三聚大乘經竟。[12]

此類祈願文書,成為該文類的範本。敦煌藏經洞發現的古藏文願文,大多循此格式下筆。民眾通過祈願,達到懺悔,超度及祈請等宗教世俗目的。留下的珍貴寫卷,正好告訴我們,願望作為世俗或宗教,自有其不可取替的作用。

此外,藏經洞有一份珍貴的祈願文,那是伯希和古藏文寫卷P.T.134號《贊普願文》。它的出現,補充了歷史對吐蕃末代贊普達磨(dar ma)的評價。吐蕃時代,王室的政治權力分別由支持原始苯教與信仰佛教的貴族把持,鬥爭十分劇烈。8世紀後期,贊普赤松德贊(khri srong lde btsan)深信並全力支持佛教在吐蕃發展,可惜其妃才邦氏(tshe spang bza’)信仰吐蕃原始苯教,極力排斥佛教,又毒殺兒子牟尼贊普(mu ne btsan po),直到赤松德贊五子赤祖德贊(khri gtsug lde btsan)繼位,佛教才得以復興,可惜他讓僧相執掌軍政大權,且政令過苛,待僧過優,信佛達到佞佛地步,結果被苯教大臣未杰刀熱(dbas rgyal to re)暗殺,刀熱更另立達磨(dar ma,即朗達瑪)為王作為自己傀儡,壓迫佛教以復苯教勢力。公元843年,贊普達磨滅佛,查封大小昭寺,佛像埋入沙中,並燒毀佛經,僧人若不還俗,則需改信苯教,拒絕者逼令其帶弓打獵,讓其犯殺生惡業,公元846年,朗達瑪被一修禪定之僧人貝吉多吉(dpal gyi rdo rje)所殺,結束吐蕃時代的分亂政局。[13] 朗達瑪作為一代滅佛贊普,聲名狼藉,自不待言。然而,敦煌古藏文寫卷編號P.T.134的出現,改寫了後人對這位罪孽深重的贊普的看法。

P.T.134為一篇功德迴向文,對象正是達磨贊普。[14] 文中祈請者簡述贊普因三毒所致,犯下滔天大罪,致使瘟疫流行:「往昔為了國政之強盛,大王曾以權勢及威力傷害敵人,以及傷害有生命以下之生靈,因而積下短命、瘟疫流行之一切孽障,祈請上天饒恕,除淨孽障,避免今生及來世一切災難,一切孽障。」[15] 藏學家羅秉芬認為,若達磨贊普壞事做盡,斷不會有人特別為他作祈願文。因此認為贊普種種滅佛之舉實因被反佛的苯教貴族操縱所致,結果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16] 羅氏曾將寫卷內容和十世紀史書《巴協》(sba bzhed)作比對,以證達磨滅佛,並非出自他的主意,因而敦煌才有人為他祈願作福。[17] P.T.134的價值,不單提供了一份祈願功德迴向文的例子,更可貴者,它提供了末代贊普權力被反對派控制,對釀成無法彌補過失的無奈這一真實訊息。沒有這份文獻,歷史大概不會同情他。

從敦煌藏經洞出土的寫卷可見,「願」在中古時代的藏民心裏,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它不單是形而上的宗教祈請,也許還受了中國佛教願文的影響,同樣有既定的書寫形式,部份寫卷更補充歷史不足。後來藏傳佛教的發展,雖分成四派,然而「願」作為修行一關,屢見於典籍,下一節即從論典著手,以見「發願」作為修行體系的重要。

二、藏傳佛教的發願修持

藏傳佛教諸派,與大乘諸系統同樣重視願行修持,先發願,後實踐。願作為力量,能推動修持者矢志救度一切眾生。因此,藏傳佛教同樣有大量的發願文,《西藏大藏經》裏,也有願文儀軌。各派的修行次第,皆重視發願及行願,以此可以鞏固所修所學。因而各派的修法儀軌,願文之多,不勝枚舉。格魯派宗喀巴大師(Tsong kha pa,1357-1419)的《菩提道次第廣論》、《菩薩戒品釋》,弟子克主杰(mkhas grub rje,1385-1438)的《密宗道次第論》(rgyud sde spy’i rna par gzhag pa rgyas par brjod) [18]、薩迦派的果讓巴(go rams pa,1429-1489)[19] 及噶瑪噶舉派的岡波巴(sgam po pa,1079-1153)的《解脫莊嚴寶:大乘菩提道次第論》(lam rim thar pa rin po che’i rgyan rin)都詳述發願的重要性及其修學方法。[20] 限於篇幅,本節僅以噶瑪噶舉派的修法指南以見發願的重要性。

岡波巴的《解脫莊嚴寶:大乘菩提道次第論》及姜貢康楚仁波切(Jamgon Kongtrul Rinpoche,1813-1899)的《了義炬》二書,今天普遍為教徒作為修學指南,亦因二書早有漢譯本,因而廣為人知和修習。根據藏傳佛教傳統,閱儀軌者應先行向上師受持,得到許可才能翻閱。兩書同是修學指南,岡書在說明時旁徵博引,思辯性邏輯性強;姜書則簡明扼要,修學者較易掌握。

岡波巴是米拉日巴(mi la sas pa,1052-1135)最重要的弟子之一,原為醫生,最初學習噶當派教法,後見米拉日巴,成為其弟子,並全力弘揚「大手印」法。《解脫莊嚴寶:大乘菩提道次第論》一書,為一本實用性強的佛學導論,已故張澄基先生謂它「不但是說明了佛法的基本理論,還提供了很多實修的方法,確是一部很有價值的書。」[21]

姜貢康楚出生藏東,本為醫生,父為苯教徒。姜貢康楚二十來歲就學寧瑪派教義,後於噶瑪噶舉派受戒。他曾與康區學者蔣揚欽哲旺波(Jamyang Khyentse Wangpo,1820-1892)發起不分宗派的「利美運動」(ris med),提倡尊重各派僧人和教義,同時應該學習不同的教理及修行。[22]

《了義炬》一書,為姜貢康楚早年所寫,專為學佛者按部就班修學,內容簡明扼要,是一本實修指南。起首為祈請文,修持者可通過祈請祖師如瑪爾巴,米拉日巴、岡波巴及其他大成就者,於自己多生修行期間得到他們的加持,繼而觀修四共加行,這包括「人身難得」,「苦空無常」、「因果業力」及「六道輪迴」。繼而修持者需皈依及發菩提心,行者可於「皈依境」唐卡前結跏趺坐,持誦皈依文,菩薩願文、相關發願文及行大禮拜,讓心安住,最後迴向功德。由此可見,在初學階段,發心發願十分重要,修持者不單要發願,還需持誦《發菩提心文》及其他願文,《發菩提心文》版本繁多,有長有略,略者如阿底峽(Atisha,982-1054)的誦文:

佛陀正法與聖僧,直至菩提我皈依。

我之善行及功德,迴向眾生願成就。[23]

較長者如陳健民(1906-1987)提及的誦文:

現在十方諸佛,菩薩,於我存念,阿闍黎存念:(修持者名字)若於今生,若於餘生,所有施性,戒性,修性善根,自作教他,見作隨喜。以此善根,如昔如來應正等覺,及住大地菩薩,於其無上正等菩提而發其心。(修持者名字)從今為始,乃至菩提,亦於無上正等菩提而發其心。有情未度而當度之,未解脫者而令解脫,諸未安者而安慰之,未涅槃者令般涅槃。[24]

皈依及發菩提心乃「四不共加行」之一,其餘三項「不共加行」分別是修持金剛薩多百字明,獻曼達及修習上師相應法。[25] 發菩提心,也是發願的一種,修持者發廣大悲願以拔眾生諸苦,通過簡單莊嚴的儀式,使行者有自我約束,有非守不可的作用。因此,在噶瑪噶舉的修習儀軌裏,「發菩提心」成為修習者一個重要的基礎。修持者為何發菩提心,岡波巴引《十法經》說明發心者的四種情況,一是見發菩提心的功德而發菩提心,二為對如來發生誠摯的信心而發心,三是看見眾生的痛苦而發心,最後為因善知識的導化而發心。[26] 不過他重申,因善知識影響而發的菩提心並不堅固,必須從佛的種性等內因成熟而發起的菩提心才得穩固。[27] 由此可知,發菩提心是有其誘因,也是眾緣具足才會生起。

此外,除了《發菩提心文》外,發菩提心也有相關儀軌,當中又有兩種不同傳承,分別是文殊龍樹寂天一系,另有彌勒無著金州一系。由於佛教傳入西藏後,中觀與唯識論典各有流傳,各派亦因師承及所依典籍有異,因而各有系統。彌勒無著金州一系的發菩提心儀軌,前行名「發起願菩提心」,通過上師口授,讓弟子發大悲願,厭離輪迴,虔敬三寶及上師,然後隨上師念誦祈禱文三遍,從而獲得菩提心戒。[28] 「願菩提心」的正行為修持者聽聞上師開示後,隨同上師念誦如下的祈請發願文:

十方一切諸菩薩,請護念我啊!請上師護念我啊!我的名字叫某某。彷效過去諸佛圓滿正覺及地上諸大菩薩他們在初發心時,所發的誓願一樣。現在我也願意以自己所有的功德,來激發大菩提心之生起。我對他人所作的種種布施,對律己所持守的戒律,對修行所生的功德善根,以及勸導,隨喜他人行善的一切功德,我皆迴向於大菩提心之生起。從現在起一直到未證菩提之間,未獲救的眾生我皆令其獲救,未解脫的眾生我皆令其解脫,未蘇息者我皆令其蘇息,未獲涅槃者我皆令其涅槃,為了這些緣故,我今鄭重發大菩提心。[29]

修持者發下大菩提願,其功德根據岡波巴所說有八種:

1.趨入大乘                             2.成就一切菩薩學處之法器

3.切斷一切罪業之根               4.種植無上菩提之根本因

5.獲無量功德                         6.令一切諸佛歡喜

7.所有眾生皆獲益                  8.速證無上佛位 [30]

除了願菩提心,行菩提心同樣重要,行是實踐,實踐菩提心而成就願菩提心,因此,就如岡波巴所述,若行者失去行菩提心,願菩提心同樣失掉。失掉以後,必須重新受戒,才可恢復。由此可見,發願以至發願菩提心,對整個修學次第的重要性,若不發願,自不能行願,結果無法達彼岸境。

姜貢康楚解讀發菩提心,同樣分「願菩提心」及「行菩提心」,修行必須從上師領受菩薩願而加以修持。這種兩分法,岡波巴視作「世俗菩提心」,他於《解脫莊嚴寶:大乘菩提道次第論》同樣俱分兩種菩提心,一為「勝義菩提心」,一為「世俗菩提心」,世俗的菩提心可分為「願菩提心」及「行菩提心」兩方面。姜貢康楚謂「願菩提心」,乃修持者願自己為一切眾生成就無上佛道,發菩薩願,誓願救度一切眾生。「行菩提心」即要具體實踐「願菩提心」的內容,那包括實踐菩薩十事,修持六波羅蜜及四無量心。菩薩十事,即:
 

1.安住於信以為根,依賴阿闍梨

2勤習聖法的每一方面

3.誠心助人,勤於行善

4.小心避免浪費的行為

5.助眾生道業成熟,不執著當中的功德

6.不惜身命堅信佛法

7.永不滿意自己累積之功德

8.勤積智慧

9.牢記最高目標

10.以善巧方便追求自己所選擇的道路。[31]
 

上述十種願行,還需無量的大悲願力,如如不動才能成就。此外,他還交代菩薩的兩種道德,希望修持者將兩種道德觀包含於菩薩願內,就是(一)要以自己的精神發展而修各種善業以積集善法;(二)勸服其他眾生,為他們的精神發展而行一切善,饒益眾生。[32] 岡波巴詳述「願菩提心」的學處,在了別「願菩提心」的意涵,他舉出龍樹及彌勒兩方面的理解。就龍樹一系言之,「願菩提心」是修持者對圓滿佛位生起意欲獲得的願求;彌勒無著一系則認為是一個立下的誓願,誓要利益一切眾生,因此修持者必先獲得圓滿的佛果。[33] 從上文可知,「願」作為修持,乃一切修行之基礎,行者發下弘願作為動力,以此大悲心不斷累世實踐才可。

修持者發願以後,隨即學習修持「願菩提心」,要時刻不捨眾生,經常思惟菩提心的功德並觀修菩提心,努力積集福德智慧兩種資糧,同時做到三輪體空;對於善惡之法知所取捨,才不會忘失菩提心。[34] 岡波巴對心的控制十分嚴格,他認為修持者有兩小時有捨棄眾生(沒有生起慈悲心)而心無罣礙者,即犯菩薩心戒。由此看來,發願修願,並非易事,否則岡波巴不會特開一章以述其要。[35]

以上所述,筆者僅就岡波巴及姜貢康楚仁波切對發願及願菩提心的修持略作交代,詳細內容讀者還需直接翻閱上以二書。岡書對於修持的各個次第均有詳盡解說,姜書簡要,便於修持。觀二書所述,讀者或可通過一派之說,一窺西藏佛教對發願之重視,理解與修持,而願之重要性,另體現於古今各派舉行的祈願法會。

三、格魯派宗喀巴的祈願法會

今天,藏傳佛教各派,均有大小各異的祈願法會,如噶瑪噶舉派每年在印度舉行的噶舉祈願法會,蔚為宗教盛事。法會主持者不單為世間有情眾生祈願,還宣講法理經論,導引眾生。舉辦此種大型法會,可追溯至1409年格魯派宗喀巴的拉薩大祈願法會(smon lam chen mo)。[36]

舉辦大型祈願法會,原可聯繫僧侶及供養的施主,供養者可藉著法會向僧眾布施,僧人於法會宣講經論,既能傳教,又得供養,這種理想的施供方法,有其實際功效。宗喀巴早在1394年已在甲索甫(rgya sog phu)舉行一連十五天的大型法會,得到施主的大量供養。[37] 後來他分別在1400及1404年再次舉辦祈願法會,宣講顯密經論。1407年(明永樂七年),他與帕木竹巴噶舉的闡化王扎巴堅贊(grags pa rgyal mtshan)商討兩年後於拉薩舉行大型的祈願法會,希望得到他們的經濟支持。宗喀巴對是次法會之重視,使他推卻明成祖望其進京的邀請。相反,扎巴堅贊也通過支持宗喀巴來炫耀自己在衛藏的政治勢力。結果,深具影響力的祈願大會於1409年於拉薩大昭寺舉行。

是次祈願大會,於藏曆正月初一至十五日舉行,大小昭寺的佛像全換上新冠及裝飾,參與僧侶幾達萬人,其他參與者數萬人,他們不分教派地區,屬全藏性的大型法會。大會的總施主為闡化王扎巴堅贊,在餘下的十五日裏,每日又別有施主供養。法會期間每日由宗喀巴主講聖勇(slob dpon dpav bo)的《佛本生經》一次。這次法會,奠定他作為藏傳佛教的重要人物。法會完結不久,便與弟子達瑪仁欽(dar ma rin chen,1364-1431)及另一弟子扎巴堅贊(並非上文提及的闡化王)一同修建甘丹寺(dga’ Idan),正式確立格魯派。至於祈願法會的巨大影響,一直伸延至今天。

四、噶瑪噶舉派祈願法會

今天,格魯派以外,噶瑪噶舉派同樣每年於印度舉行盛大的祈願法會(bkar brgyud smon lam),吸引世界各地的僧侶及信眾。自1983年起,噶瑪噶舉派舉辦每年一度的祈願法會,2003年,噶瑪噶舉派於第十七世大寶法王帶領下,於印度菩提伽耶舉行噶舉祈願法會,九天的活動被拍成錄像,讓無法出席者可以重溫。[38]

會中大寶法王與波卡仁波切(Bokar Rinpoche,1940-2004)引領誦讀祈請文,參與者還有寧瑪派領袖頂果欽哲仁波切(H.H. Dilgo Khyentse Rinpoche,1910-1991)的轉世,欽哲揚希仁波切(Khyentse Yangsi Rinpoche,1993-),與其他僧侶一同持誦。大寶法王又於另一場合將祈願文口傳予遠道而來的西方信眾,並於菩提樹下舉行白度母灌頂。是次法會,由大寶法王親自宣講四聖諦,輪迴與解脫外,還主講岡波巴的《解脫莊嚴寶:大乘菩提道次第論》,說法影像輯成六小時,讓信眾次第了解藏傳佛教的修學。據十七世大寶法王所說,噶舉祈願法會的作用,是為世界散發慈悲及關愛的種子,啟動慈悲關愛的力量,令世界得到真正的和平安樂。[39] 法王此說,正好代表人類共同的,偉大的悲願。

五、結語

本文從三方面略述藏傳佛教對發願的重視,包括敦煌吐蕃時代的願文文獻,藏傳佛教的修學指南及祈願法會。然而,上文所述,只屬冰山一角,密乘法海之廣,非筆者所能盡道,筆者也無此學養,文中缺漏及種種不善,還望讀者海涵。附錄的〈普賢菩薩行願偈〉為今日藏傳佛教寺院日常課誦之一,原刊於上文提及的黃維忠論文書末,藏漢對照,現特錄下漢文部份,若讀者想參閱藏文法本,可參考上書。

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附錄:現代藏傳佛教寺院日常課誦

Rphags po bsang po spyod pa’I smon lam gyi rgyal po bahugs so

普賢菩薩行願偈

普賢菩薩行願王

頂禮妙吉祥童子所有十方世界中,游於三世人獅子,

我以清淨身語意,遍禮一切悉無餘。

以彼賢行為願力,一切如來意現前。

一身復現剎塵身,一一遍禮剎塵佛。

於一塵中塵數佛,各住菩薩眾會中。

無盡法界亦復然,我信諸佛皆充滿。

諸功德海讚無盡,普以音支大海聲。

稱揚一切佛功德,我今讚嘆諸善逝。

以諸妙花妙花鬘,伎樂塗香勝傘蓋。

最勝燈明妙燒香,我悉供養諸如來。

諸妙衣服最勝白,末香積等妙高峰。

一切最勝莊嚴具,我悉供養諸如來。

所有無上廣大供,我悉勝解諸如來。

深心信受賢行力,頂禮供養諸如來。

我由貪嗔癡增上,從身語意之所起。

諸作造作惡不善,一切我今別悔除。

十方一切佛菩薩,獨覺有學及無學。

一切趣中諸有情,所有福善我隨喜。

十方所有世間燈,現證菩提得無滯。

我今勸請諸世尊,轉於無上妙法輪。

諸佛若欲示涅槃,我悉合掌而勸請。

利樂一切有情故,唯願久住剎麈劫。

敬禮供養悔露罪,隨喜勸轉請常住。

盡我所積少善根,一切迴向大菩提。

供養過去一切佛,現住十方世界佛。

未來意樂速圓滿,依次現證佛菩提。

所有十方諸剎土,願皆廣大極清淨。

於中菩提樹王下,諸佛佛子咸充滿。

十方所有諸有情,願無疾病常安樂。

眾生法利悉順成,所有意望亦成滿。

我為修行菩提行,一切趣中念本生。

諸餘生中受生死,願我常得趣出家。

我隨一切如來學,畢竟圓滿其賢行。

戒行清淨無污垢,恆不毀犯無過行。

天語龍語藥叉語,鳩盤荼語及人語。

所有諸趣一切語,我以諸音為說法。

淳善精勤修諸度,恆不忘失菩提心。

所有諸罪能為障,願皆清淨悉無餘。

業與煩惱諸魔事,世間趣中得解脫。

猶如蓮花不著水,日月經行不濟空。

盡剎土量諸方所,息滅惡趣一切苦。

善能安處有情樂,一切趣中行利益。

畢竟圓滿菩提行,趣入隨順有情行。

極善開演其善行,盡未來劫普修行。

所有與我等行行,願得常與彼共住。

身業口業及意業,同行同願而修行。

所有益我善知識,為我顯示其賢行。

我願常與彼會遇,於彼從不拂其心。

佛子所繞諸世尊,我常現前親面對。

盡未來劫無厭倦,皆為興起廣大供。

攝持一切佛正法,普能光顯普提行。

極善淨治其賢行,盡未來劫常修行。

亦能流轉諸有中,所獲福智皆無盡。

方便勝慧定解脫,成諸功德無盡藏。

一微塵中塵數剎,一一剎有難思佛。

安住菩薩眾會中,行菩提行我觀見。

如是無餘一切方,一毛端許三世量。

佛海及諸剎土海,劫海修行我趣入。

一語音支大海聲,一切如來淨音支。

荀隨諸趣如意音,常得趣入於佛語。

游於三世一切佛,法輪理趣恆常轉。

於諸所轉無盡音,以覺慧力我趣入。

趣入未來一切劫,一剎那頃我趣入。

所有三世諸劫量,依剎那分而趣入。

一剎那頃我觀見,游於三世人師子。

恆於彼等所行境,幻解脫力能趣入。

一微塵中能引發,所有三世莊嚴土。

如是無餘一切方,趣入莊嚴諸佛土。

所有未來世界燈,次第成佛轉法輪。

示顯涅槃究竟寂,諸世尊前我往詣。

普遍速疾神境力,普門趣入法乘力。

普遍修行功德力,普能遍滿大慈力。

普遍賢善功德力,無有滯礙大智力。

般若方便靜慮力,大菩提力皆引發。

善能清靜諸業力,普能損伏煩惱力。

一切魔力令無力,善能圓滿賢行力。

善能淨治剎土海,善能解脫有情海。

善能觀察諸法海,善能通達於智海。

善能清淨諸行海,善能圓滿諸願海。

善能供養諸佛海,修行無倦經劫海。

所有游於三世佛,萻提行願廣差別。

為依賢行現菩提,一切無餘我圓滿。

一切如來有長子,彼名號曰普賢尊。

為與善巧同等行,迴向今此一切善。

身語意業皆清淨,諸行清淨剎清淨。

賢巧云何善迴向,願我與彼皆同等。

為行普善賢行故,修行文殊師利願。

盡未來劫無厭倦,滿彼事業盡無餘。

所有修行無有量,一切功德亦無量。

安住無量諸行已,曉了彼等諸神變。

虛空豈有爾許邊,無餘有情邊亦然。

豈業煩惱邊爾許,我願亦豈爾許邊。

若以十方無邊剎,眾寶莊嚴供如來。

復以人天最勝樂,剎塵數劫常奉獻。

若有聞此迴向王,隨順勝解大菩提。

暫一於此能生信,獲勝福德過於彼。

諸有發此賢行願,後能遠離諸惡趣。

後亦遠離諸惡友,彼速親睹無量光。

善得應得樂安養,今此人壽亦善來。

經時不久彼當得,有如普賢所成就。

諸造極惡五無間,皆由無知增上力。

願後稱誦此賢行,速疾無餘悉清淨。

智與形色諸相好,種姓寄顏悉具足。

諸魔外道無力能,普為三界所應供。

速詣菩提樹王下,到已安住為利生。

降服一切魔部眾,成等正覺轉法輪。

諸有於此賢行願,受持開演讀誦者。

異熟唯佛能證知,得勝菩提勿疑惑。

文殊勇猛如實知,普賢菩薩亦如是。

我普於彼隨學故,迴向今此一切善。

三世諸佛咸稱讚,如是迴向最殊勝。

我亦普以此善根,迴向為令依賢行。

願我臨欲命終時,普能掃除一切障。

親睹如來無量光,即得往生極樂土。

到彼土已令此願,一切無餘悉現前。

無餘彼願我圓滿,利益世間諸有情。

彼佛中圍賢調悅,我從端嚴妙蓮生。

親睹如來無量光,我於其中得記別。

既得如來記別已,化眾多身百俱胝。

依覺慧力遍十方,廣作利益諸有情。

我今發此賢行願,隨有所積少分善。

願後有情諸善願,剎那一切悉相應。

以此賢行願迴向,所獲福德勝無邊。

沉溺苦海諸有情,往生無量佛光土。

如是願王殊勝尊,利益無邊諸眾生。

成就普賢莊嚴經,滅諸惡趣皆成空。


[1] 饒宗頤著,〈談佛教的發願文〉,載黃杰、駱慧瑛合編,《饒宗頤佛學文集》,香港:天地圖書公司,2013,頁395。

[2] 同上註,頁407。

[3] 藏文大藏經也有少量祈願儀軌,如《丹珠爾》部編號3702就是一份《持世母誓願》儀軌(nor rgyun ma’I smon lam),見宇井伯壽等編,《德格版‧西藏大藏經總目錄》下冊,台北:華宇出版社,1985,頁536。

[4] 黃徵,吳偉編校,《敦煌願文集》,長沙:岳麓書社,1995。另見楊富學,李吉和合編,《敦煌漢文吐蕃史料輯校》(第一輯)第二部份,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9。

[5] 張怡孫等,《藏漢大辭典》,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頁2175。

[6] 榊亮三郎等編,《梵藏漢各四譯對校翻譯名義大集》,京都:臨川書店,1999,頁71。

[7] 《藏漢大辭典》,頁2175。

[8] 才讓著,《菩提遺珠:敦煌藏文佛教文獻的整理與解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頁337-432。

[9] 黃維忠著,《8-9世紀藏文發願文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頁9。

[10] 同上,頁45。

[11] 同上,頁47。

[12] 《8-9世紀藏文發願文研究》,頁72-73。

[13] 王森著,《西藏佛教發展史略》,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2,頁19。

[14] 羅秉芬在〈從三件《贊普願文》看吐蕃王朝的崩潰──敦煌古藏文文書P.T.16,I.O.751‧P.T.134‧P.T.230初探〉一文稱之為「贊普願文」。北京圖書館敦煌吐魯番學資料中心編,《敦煌吐魯番學研究論集》,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頁339-349。

[15] 同上,頁343-344。

[16] 〈從三件《贊普願文》看吐蕃王朝的崩潰——敦煌古藏文文書P.T.16,I.O.751‧P.T.134‧P.T.230初探〉,頁345。

[17] 同上註。

[18] 此論有法尊法師譯本,英譯本可參考Alex Wayman & F.D Lessing Introduction to the Buddhist Tantric Systems. Delhi:Motilal Banasidass ,1998.

[19] 有關果讓巴及岡波巴對三律儀戒的研究,可參考Jan-Ulrich Sobisch Three-Vow Theories in Tibetan Buddhism Wiesbaden: Dr.Ludwig Reichert Verlag, 2002.

[20] 岡波巴的生平及教法,讀者可參考噶舉派宗南嘉楚寧波車在哈佛大學的博士論文:Trungram Gyaltrul Rinpoche Sherpa Gampopa,the monk and the yogi: his life and teachings, PhD dissertation, Harvard University 2004.

[21] 岡波巴著,《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張澄基譯,台北:法爾出版社,2004,頁4。

[22] 姜貢康著仁波切著,鄭振煌譯,《了義炬》,台北:慧炬出版社,2003,頁9-10。

[23]《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126。

[24] 陳健民,〈如何學習菩薩戒〉,見陳健民著,陳相攸主編,《曲肱齋全集》第二冊,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頁177-178。

[25] 《了義炬》,頁63-64。

[26]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張澄基譯,台北:法爾出版社,2004,頁98。

[27]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99。

[28]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113-114。

[29]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115。

[30]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118。

[31] 《了義炬》,頁76-77。

[32] 《了義炬》,頁81。

[33]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97。

[34] 《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123。

[35] 《大乘菩提道次第論》第十章〈願菩提心之學處〉,《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頁123-128。

[36] 再早一些的大型法會,為1076年阿里古格王舉行的丙辰法會及1277年八思巴於仁摩寺舉辦的曲彌法會。

[37] 王堯,褚俊杰著,《宗喀巴評傳》,江蘇:南京大學出版社,1995,頁32。

[38] Under the Bodhi Tree,The Jewel Ornament of Liberation,His Holiness The 17th Gyalwa Karmapa at the 2003 Kagyu Monlam, filmed by Mark Elliott, KTTG Productions, 2004, 6 DVDs set.

[39]http://www.kagyumonlam.org/index.ph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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